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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谷孙的一天》(本文刊发于文汇报2014.10.31)
“哎,‘词典’是集体做的,一个人顶着一组人的名义得了奖,‘一将成名万骨枯’,使不得,说严重点,不也是一种剽窃?”陆先生说,“这句话你要写进去。”
每天清晨,陆谷孙先生总是被叽叽喳喳的群鸟啁啾吵醒。“这个时候我特别理解为什么有人那么恨‘百家争鸣’。”
这两个月,陆先生在复旦大学第九宿舍的住宅装修,借住别处,听不到鸟叫了,每天早晨还是7点到7点半起床。洗漱毕,给自己准备一顿简单的早餐:用奶粉冲泡的麦片,配外甥女们轮流送来的麦麸面包。
早餐后,是不到半小时的“脑力热身”,快速浏览BBC(英国广播公司)等的当天新闻。
接着,一天的“重头戏”登场——为明年即将付梓的《中华汉英大词典》(注:上册已出版)审改校样。这学期开始,74岁的陆先生不再给本科生上课,门下的研究生也都毕了业,终于可以全身心投入这件让他牵挂了20多年的事。
这部词典的编纂初衷,可以追溯到1991年。那时,编完《英汉大词典》的陆先生在香港遇到从事对外汉语工作的安子介。安子介对陆先生说,林语堂、梁实秋他们英汉、汉英都编过,你为什么不再编本汉英词典?“这一下,我的虚荣心有点给勾起了。”陆先生笑道。
但一直要到上世纪90年代末,陆先生的这一想法才得到了复旦大学的支持。那时正好有一家美国的文化机构愿意免费提供词库。有趣的是,这个词库是在中美还未建交时创建的,收集的中文词汇有不少来自美国各政府部门掌握的情报。陆先生判断,这些词大多来自日本、中国台湾方面的中文辞书及《人民日报》等的资讯。“就是个‘大杂烩’。”陆先生说,他喜欢“大杂烩”式的词典,在他看来,仅以严肃的科学性,做两种语言的互译,很难对付翻译的“彼岸性”问题(当然“子路从而后遇丈人”如何标点也是个够严肃的学术问题);另外,今天编词典还要着重顾及使用者的大头——年轻一代,特别是那些“双机人”:计算机和手机用户。
尽管与英语、翻译打了大半辈子交道,说起《中华汉英大词典》,陆先生还是特别兴奋:“有些汉语的成语、俗语,从来没有人翻译过,我又总想多搞出几种译法。”譬如采访之际刚在改的校样里有“大不了”条目,又增加了新鲜“出炉”的几个例证:大不了我道歉(I'd apologize if i have to),大不了我们从头来过(if the worst comes to the worst,we can always start it all over again),写错几个字,有什么大不了的(it'sno hanging matter,isit?tohave misspelt a few words),一次考试不及格,没啥大不了的(it'sno big deal or not the end of the world to fail one exam)。一般的汉英词典大概不会有这么鲜活的例证,更不会有这么挥洒自如的英文翻译。词典编到这一层,可说进入“化境”,陆先生自己也有几分得意。
整个上午,陆先生都在全神贯注地改校样,连伸伸懒腰什么都没有,这样一天能改4到6页。如今,他已经校改了400多页。隔三差五,出版社的两个女孩会来找他交换校样。“她们说我是组里的‘壮丁’。”他说,“于是我就看得更勤快了。”今年夏天前,陆先生患重病住院40多天,回家后马上开始“上班”看校样。
这个早上,陆先生刚看完K字母词条的校稿,这是词典上卷的最后部分。根据计划,这部词典将于明年5月面世,作为向母校复旦大学建校110周年的献礼。
中午11点,保姆胖阿姨来给陆先生做午餐。中午通常吃面,胖阿姨还要为他准备一道荤菜、一碟绿叶菜、一份豆制品和一碗汤,剩菜就在晚上配米饭吃,隔夜也吃。胖阿姨说,陆先生对吃没什么要求,但考虑到他的体质与年纪,她买菜、做菜时还是会“自我审查”:这个菜他能吃吗?咬得动吗?甚至这些年,她对自己准备的所有荤菜都新添了标准——不带骨头不带刺。陆先生爱吃油炸的“臭”食品,前几天闹着要吃臭黄鱼(余姚人幼时传承的口味,难怪林语堂开玩笑说,爱国主义就是爱吃幼时的东西)。“我就跟他说,想吃也不给吃。”在陆家厨房,胖阿姨像是绝对权威。不过,昨天外甥女给陆先生买了6条小黄鱼,胖阿姨想了想,还是油炸了。“他吃得很开心。但我告诉他,下次不会再油炸了。”自从陆先生的太太女儿去美国后,胖阿姨照顾陆先生生活已经21年了,感觉“刚来的时候,陆先生比现在还要好”。她揣摩是因为当时陆先生年轻,身体好,所以脾气好,后来变得容易发火,“不过他不搭架子这点蛮好,这次出院回来好像比较听话”,至少烟抽得少了,酒更是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