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的火车上,刘师傅问,如果过几天他的故事上了报纸,能不能给他邮寄一份?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开始在纸上写地址,还没写完,又把笔放下,转而掏手机给媳妇打电话,他不好意思地说,“出来久了,家里地址有点记不清了。”接着又感慨道,“真该换个近点的地方(打工),多回家看看了。”
春节前夕,记者踏上从上海开往沈阳的G1258次高铁,在分享满车旅客回家过年的喜悦之余,发现列车中的外来务工人员,很多都曾辗转于多个城市打工。最近几年的一个整体趋势是,随着二三线城市的工作机会越来越多,他们开始倾向于“就近务工”甚至在“家门口”打工,赚钱和照顾老家亲人“两不误”。
完成时:钱不多家亲了
“钱和以前差不多,但感觉和家里亲了。”老梁考虑,等家乡再发展几年,然后回家种地,农闲时再在附近县城打零工。
列车经停济南西站时,39岁的老梁上车了,左手拖着一只中号行李箱,右小臂挡在左胸放钱包的位置,手里捏着火车票,上面显示目的地是锦州南。
坐下后,老梁很快和周围旅客熟络起来,彼此用口音浓重的东北方言交流着。在逗邻座一个小男孩时,他居然张口来了几句粤语,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原来,老梁此前在珠三角打了近10年工。
他说,当初一心想着要多赚钱,但具体要去哪里、该怎么做,心里也没方向。问遍了身边的同乡、好友,大家都说打工得去北上广,活儿多、钱好赚,于是就跟着同乡稀里糊涂到了珠三角,在建筑工地当起了“小工”。
其实,老梁不是很愿回忆在南方的日子。2012年他离开珠三角前夕,当地小工日薪已经超过100元,工地住宿不要钱,去掉每月400元盒饭钱及抽烟、喝酒、买日用品的开销,每月可以攒1500元。但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放弃所有休息日,每年最多回老家2次,一次农忙、一次过年,平时顾不上留在老家的父母和儿子,更别说在南京给人当钟点工的妻子。
最初几年,这样的生活模式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在2012年,老梁的儿子得了阑尾炎,因为种种原因耽误了治疗,最后花了近万元才抢救回来。这件事让老梁夫妻很自责,因为他们相信如果当时能陪在孩子身边,肯定不会放任病情恶化。去年春节,老婆辞掉工作回老家种玉米,老梁也决定换到一个离家近的地方打工,方便照顾家里。
隔了10年,再次向身边的同乡、好友打听哪里可以打工,老梁发现选择多了很多。“以前搞建筑只能去大城市,现在不同了,随便一个县城都到处是工地,工钱也不低。”他说。
跟着当地一个口碑不错的包工头,去年春节过后,老梁坐了11个小时火车来到济南,在一个建筑工地上负责施工放线,每月2000元。济南物价比珠三角低,去掉各种开支,他一年攒了1.5万元,还前后回家5次,包括清明、农忙、冬至,还有一次,“儿子给我打电话,所以就回家了”。
进行时:最后一次春运
“明年不出来了,得把所有东西都带回去。坐火车,好放行李。”老马的妻子杨艳茹说。
一等座车厢里,老马夫妇格外醒目,因为和其他旅客相比,他们行李特别多。除了怀里的小包,头顶行李架上还有3个旅行包,车厢连接处的大件行李架上还有2个巨大的帆布包,摸上去软软的,里面似乎是被褥衣服。
自从2004年离开安徽老家到昆山打工,此前几年春运,他俩为了省钱都坐大巴,今年为何舍得坐高铁,还买了一等座?
杨艳茹和丈夫都是46岁,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春运。几个一起干活的老乡说要送他们礼物,就“凑份子”买了高铁票,让他们先到徐州和亲戚会合,再一起回家。
如果说老梁因为孩子得病而回家多少带点偶然性,老马夫妇决定结束10年的异地打工生活,更多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
老马有3个孩子,2个女儿1个儿子,儿子出生时罚了8000元,罚得家徒四壁。为了供孩子吃饭、念书,2004年,夫妻俩一起到昆山一家自行车配件厂当工人,孩子就留给老人。前后换了几家工厂,在流水线旁站了10年,夫妻俩每月能赚1万元。看起来不少,但去掉在昆山的花销,剩下的钱也只勉强够供3个孩子读书。
杨艳茹说,每次过年回家,会有种“活着没啥意义”的感觉,10年前家里就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如今家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3个孩子”。
因为没钱,老马家过年不发红包、不打麻将,全部开销加一起,花费不过3000元。
虽然不知道国家于2010年批准设立的“皖江城市带承接产业转移示范区”是啥,但从一两年前开始,老马夫妇发现老家附近各种工厂多了,身边也开始有常年在外打工的老乡返乡工作。去年,杨艳茹一个亲戚也从外地回到老家,两人平时偶尔通电话,亲戚的话让她有些动心。
“在昆山,抬手都要花钱,但在老家,住房子不要钱,吃的菜地里有,也不花钱。”据杨艳茹的亲戚说,在老家赚2500元,和在昆山赚5000元生活质量一样。
通过中介,夫妻俩去年底和老家一个数码产品代工厂谈妥,年后去上班。因为都是熟手,中介说如果愿意加班,每月到手3000元没问题。
“反正在哪里都是干活,在老家赚3000块肯定比在外面赚5000块实惠。”杨艳茹充满期待,“明年过年,就可以给孩子买更好点的新衣服了。”
未来时:考完证再回家
老刘买好了初八的回程票,因为还有技术没学到手,还有证书没考出来。他把工厂看成了“倒贴钱”的“学校+实践基地”。
12号车厢里的刘师傅和他的侄子小张都属于比较“嫩”的外来务工人员。刘师傅今年34岁,之前在沈阳路边摆了六七年水果摊,感觉没有发展前景,而且也厌倦了和执法人员玩“猫抓老鼠”,所以2012年来到昆山一家工厂,经培训后成了一名氩弧焊工。小张则因为不爱念书,去年跟着舅舅“出道”,坐在车厢里,虽然想尽力装出一副酷酷的、成熟的模样,但不管眼神还是谈吐,都孩子气十足。
对自己头一年在外打工的感受,小张用“新鲜”和“爽”这两个词来概括。新鲜是因为在昆山见识了很多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的东西;至于爽,则是工厂老板有几次请客,他玩得很开心。
其实,老刘和小张的工厂对工人不算“舒服”——工作日每天工作10小时,周末每天工作8小时,一般不休息,但对小张来说,能学到技术,还有3000元月薪和年终奖,他已很知足了,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份工作。有意思的是,在小张眼里,“春节回家”其实是一件含义很明确的事情,就是把攒着的3万元交给爸妈,然后再加各种同学亲友聚餐。
“等回到家,我要吃火锅,还要吃猪肉粉条。哎呀,你就别问了,再问我都饿了。”他向记者“抗议”道。
相比小张,老刘考虑的问题多些。
“现在每个月能赚5000元不假,但总觉得在外面不踏实。”他心目中的“踏实”很现实,就是房子、户口、社保,可惜昆山的房价承担不起,工厂也不给交金,当初在路边摆小摊卖水果时“没有发展前景”的感受时隔两年又来了。
“我一直没把老婆、孩子接出来,因为其实沈阳工厂也多,等我学好技术、考好证书,到时候也见识得差不多了,就回家找份有前景的工作,工资肯定比现在还高。”说到这,老刘露出一个特别憨厚的笑。
文汇报记者 叶松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