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手稿
距诞生地山东淄博940公里之遥——
《聊斋志异》手稿缘何花落东北“奉天”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手稿,是中国古典名著中唯一存世的作家手稿,现存于辽宁省图书馆。目前,蒲翁故里的有识之士和有关部门正积极运作,期望通过仿真影印、原样复制的方式,把《聊斋志异》手稿原汁原味地“请回”老家淄博。
《聊斋》手稿的保存地缘何不在其诞生地山东省淄博市,而是保存在离淄博940公里之遥的东北辽宁省图书馆?
梦断科举,毕生心血著聊斋
蒲松龄,字留仙,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自称异史氏,今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洪山镇蒲家庄人;生于1640年6月5日,卒于1715年2月25日。
蒲松龄天资聪颖,19岁应童子试,接连考取县、府、道三个第一,名震一时。然而命运多舛,不喜好八股文的蒲松龄此后屡试不第,直至71岁时才成为岁贡生,每月可领取象征性的“退休金”。
蒲松龄一生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距家约30公里的周村区西铺村毕际友家做垫师。他从年轻时即着手创作的《聊斋志异》 ,一直未能结集。到毕家任私塾先生后,读书创作的条件大为改观,有石隐园的美景,有万卷楼的藏书,再加上有毕家的支持,自此,他在业余时间把精力一股脑地投入到搜集素材与构思创作中。
▲蒲松龄画像(朱湘鳞绘)
蒲松龄以毕生精力创作出著名的文言文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诗坛领袖王渔洋在毕际友家见到蒲松龄,十分赏识,以为奇才;在借阅了蒲松龄创作的《聊斋志异》后,欣然题诗《戏题蒲生〈聊斋志异〉卷后》:
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王渔洋以苏轼因反对变法,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常与人谈神论鬼,要别人“姑妄言之”的典故,提示《聊斋志异》以传奇而志怪的特点,具有超现实的奇异性和虚幻性。
又用李贺《秋来》诗“秋风鬼唱鲍家诗”,指明其“厌作人间语”,避开世间人事而托言鬼狐,喜讲鬼故事,道出聊斋故事取材的方式和寓意的真谛,这是极具眼光的鉴赏和评价。
蒲松龄则答以《次韵答王司寇阮亭先生见赠》:
志异成书共笑之,布袍萧索鬓如丝。十年颇得黄州意,冷雨寒灯夜话时。
述说了创作之艰,也表达对王渔洋给予的肯定和赞许的感激之情。
1766年,蒲松龄去世半个世纪,《聊斋志异》方刊刻行世,从此广为流传。
郭沫若先生曾为蒲松龄故居题联,赞誉蒲氏著作“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为避战乱,后人携稿闯关东
据《蒲松龄年谱》等史料记载,蒲松龄40岁始在周村区西铺村毕际有家坐馆,那时《聊斋志异》已初步结集。《聊斋志异》定稿后,由于家境贫寒,无力付梓,只好珍藏在家。他虽视书稿为镇家之宝,可一些过从甚密的朋友求借,又不得不借,但恪守一条规矩——不借全稿,以保全手稿的安全。
蒲松龄48岁那年春天,结识了当时的大诗人王渔洋。那年夏天,王渔洋来信索阅《聊斋志异》。据淄川人王培荀《乡园忆旧录》记载:“《志异》未尽脱稿时,渔洋先生士祯按篇索阅,每阅一篇寄还,按名再索。”
据说定稿后,王渔洋曾欲以500两黄金的天价购买,蒲松龄坚拒。他还为家族立下规矩:“长支传书,次支传画。”
▲淄川区蒲家庄蒲松龄故居的聊斋正房
按蒲松龄遗训,《聊斋志异》手稿由其长子蒲箬一支世代传存。为使后人传承代系清晰明确,他为子孙编制了谱系命名用字,共32世:“竹立一庭,上国人英,文章显业,忠厚家声,门多贤哲,代有公卿,庆延宗绪,万叶长荣。”
据齐鲁书社2018年9月出版的《聊斋锁议》(蒲松龄后裔蒲先和著)收录的回忆文章,梳理文献资料,参阅近年来媒体刊载有关报道,可对《聊斋志异》手稿流落东北的过程有一个较详细的了解。
将《聊斋志异》手稿带到东北的,是蒲松龄八世族孙蒲价人。1863年,淄川城内爆发农民起义,硝烟四起。当时,蒲松龄长支后代手中的手稿,存放于蒲氏家祠中。后来,清军血洗刘德培的根据地淄城,这恰恰是蒲氏家祠所在地。蒲价人担心《聊斋志异》手稿等珍宝在战乱中遭遇不测,便携往关东。之后,他定居沈阳(时称奉天),以卜卦和代写文书为生。后将手稿传给儿子蒲英灏。
军阀借阅,半部手稿无影踪
1894年,蒲英灏供职于盛京将军依克唐阿幕府。依氏得知蒲英灏藏有《聊斋志异》手稿而借阅,蒲无奈只得以半部借之。
但依克唐阿未能如约璧还,致使该部分手稿至今下落不明。原来,戊戌变法发生后,慈禧紧急调兵,依克唐阿奉命进京。由于走得匆忙,他未交代手稿存于何处,进京后又染急病,于1899年不治身亡。由此,弥足珍贵的《聊斋志异》手稿只剩下“半部”。
1900年,蒲英灏奉命镇守西丰县,其家属随迁,半部手稿也被带到西丰。蒲英灏去世前,将半部手稿传第五子蒲文珊。
蒲文珊曾任西丰县立图书馆馆长。1931年,时任伪满洲国参议、奉天省图书馆馆长的袁金铠得知蒲文珊藏有《聊斋志异》半部手稿,便提出借阅。蒲文珊推辞不得,亲携手稿面见袁金铠,并拒绝了袁的重金收买。
袁金铠继而提出借书选印。蒲文珊觉得,选印祖上作品亦属好事,就答应了。为防不测,蒲再度亲带手稿赴奉天与袁金铠商议选印事宜。
当时,袁金铠运作成立了《聊斋志异》原稿审核委员会,蒲文珊任委员。蒲再三叮嘱妥善保存手稿,并将手稿暂存于奉天银行。然而,“九一八事变”爆发,选印一事被搁置。
1935年夏,局面稍稳定后,选印再度被提起。此项工程由东北各县及西丰县士绅出资,胶版影印,于同年9月出版。
但当时袁金铠并未马上交还手稿。时隔五年后,经蒲文珊多次催要,终将原稿索回。此后,又有日本人和汉奸垂涎手稿,以重金收买,蒲文珊不顾个人安危,有勇有谋,均以“手稿已送回山东”为托辞“而力拒之”。
苍天有灵,入藏东北图书馆
为保存好手稿,蒲文珊用红木匣精心存放《聊斋志异》半部手稿,平时秘不示人,即使其子女也很少看到。就这样,蒲文珊将半部《聊斋志异》手稿“雪藏”了20多年。但他没想到的是,在土改中,这半部《聊斋志异》手稿险被付之一炬。
1947年冬,西丰县解放。1948年初土改后期,农村刮起一股进城“挖浮财”风。蒲文珊家中的藏书被全部拉到农村。一天,时任西丰县人民政府秘书的刘伯涛到元宝沟村检查工作时,在农会旧书堆中发现一函两部褪了色的蓝布皮线装书,村民正准备将这些旧书拿来引火用。
刘伯涛小心地翻开书页,“聊斋志异”四字映入眼帘。他细心翻看,见两书用的都是早年竹制纸,毛笔字工整秀丽,并多处勾画删改,有的还加了眉批,越看越觉得非同一般。刘伯涛找来1933年由遵化史锡华总司校勘选印的《聊斋志异》影印本,仔细核对,发现不仅笔迹一致,且书内所选文章都出自他手中的两部《聊斋志异》。
1948年6月,已任西丰县县长的刘伯涛先后八次将蒲文珊请到县政府。经蒲文珊辨认,从旧书堆里发现的手稿,就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手稿。
考虑到祖辈为保存手稿所经历的种种风险磨难,蒲文珊“为长久保障手稿的安全,光大祖德,慨然同意将手稿交由国家保管。同时,写了《聊斋原稿》和《聊斋流源考》两篇短文以供研究家参考。”(《聊斋锁议》)
1950年,蒲文珊将半部《聊斋志异》手稿捐赠给人民政府——辽东省文化处,1951年春转交东北文化部。经专家鉴定确为真迹,系海内孤本,是极为珍贵的《聊斋志异》定稿本。
画像印章,暗合手稿流落地
在淄川区蒲家庄蒲松龄故居的聊斋正房里,悬挂着一幅蒲松龄画像,长258厘米宽69厘米。这是蒲松龄74岁时,其四子蒲筠请江南画师朱湘鳞绘制的。这也是蒲松龄留下的唯一据他本人容貌绘制的“写真”画像。
▲蒲松龄画像上,蒲松龄亲笔题写的跋
画像上方有蒲松龄亲笔题写的两个跋,前后共盖有六枚大小不一的印章。由于年代久远,有些印章模糊不清,多年来一直未能辨认全部印文内容。
蒲松龄第十三世孙蒲伟业,经多年潜心研究,查阅大量资料,遍访蒲学专家求证,终获重大突破,破译了国家一级保护文物蒲松龄画像上的六枚印章。其中,蒲松龄亲笔题写的跋的末尾位置,盖的印章印文,恰是“奉天”两字。“奉天”, 释义 “遵从天意”。专家认为,此印或许是蒲松龄呕心沥血创作《聊斋志异》乃“遵从天意”的绝妙解读;如按地名来讲,恰是今天《聊斋志异》手稿的最终栖身地——辽宁省沈阳市。查阅资料获悉,1657年,清朝以“奉天承运”之意在沈阳设奉天府。1929年前,“沈阳”一直叫“奉天”。
沈阳(奉天)与淄博远隔千里,却成为《聊斋志异》手稿的最终栖身地。蒲松龄画像上那枚不起眼的“奉天”印章,该不会是蒲老先生神差鬼使的“暗示”,蒲翁后人心领神会、铤而走险“接力”,《聊斋》手稿颠沛流离终归“奉天”—— 辽宁省图书馆的宿命吧!
作者:姜乾相
编辑:薛伟平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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