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之疫——被流感改变的世界》[英] 凯瑟琳·阿诺德著 田 奥译 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
1918年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后一年,可怕的“西班牙大流感”爆发,全球政府封锁了疫情爆发消息。协约国军队和德军都死伤惨重,与此同时,平民直接在自己家里被感染倒下。
当瘟疫来袭,无人能够置身事外。《1918年之疫——被流感改变的世界》记录了100多年前那场席卷全球的大流感中的个人际遇。时至今日,曾让人心惊胆寒的西班牙流感在医学研究上仍有重要的意义,在那场疫情中曾犯过的错误也不时为今人敲响警钟。一旦新一轮的全球性传染病再次来袭,我们是否能够有不一样的表现?
开棺验取89年前的病毒
2008年9月某日,约克郡的一处教堂墓地呼呼地刮着风,太阳渐沉。一个破败不堪的铅衬棺材89年来首次被打开,数小时后又被重新埋葬。暮色里,相似的葬礼祝祷词再次在墓园中响起,与此同时,棺材中遗体的一部分样本被冻结在液氮里,转移到实验室去,为的是拯救数百万人的性命。医学研究者们之所以掘出马克·赛克斯爵士的遗体,是为了鉴定出在一战的最后一年杀死了1亿人的极具毁灭性的西班牙大流感病毒。马克爵士身为英国外交官,是在1919年的巴黎和会上感染西班牙流感的。与许多西班牙流感的罹难者一样,马克爵士身体健康硬朗,当时不过39岁,适值壮年。
马克爵士的遗体被封存在一个铅衬棺材里,以与其贵胄地位相匹配,而后他被运送到位于约克郡西部的赛克斯家族府邸——斯莱德米尔府。他被埋葬在府旁的圣玛丽教堂墓园。如果不是因为马克爵士的遗体被密封在一层厚厚的铅制棺层里,他的人生事迹或许就会悄无声息地遁入历史之中。但铅层带来的化学反应戏剧性地延缓了遗体软组织的腐化过程,给了科学家们研究H5N1禽流感病毒之先辈的罕见机会。一个关于1918-1919年流行病起因的理论认为,这场疫病正是源自禽类病毒H1N1,这种病毒与H5N1相近。研究者们相信,马克爵士的遗体或许隐藏了关于流感病毒如何跨越从动物到人类的物种界限的珍贵信息。
2011年,世界范围内仅存五个可用的H1N1病毒样本,没有一个取自铅衬棺材里保存良好的人类遗体。科学家们已经利用在阿拉斯加发现的冰封遗体对H1N1病毒进行测序,但对于病毒如何杀死宿主及其在1919年是如何变异的(它正是在那时杀死了马克爵士),仍然存在许多疑问。
对马克爵士遗体的调查工作由杰出的病毒学家约翰·奥克斯福德主导。他向记者介绍说,这位准男爵“是在大流感传播的晚期才过世的,那时病毒几乎已将自身消耗殆尽。我们既希望了解病毒在其最致命时期的感染机制,也希望能窥探到其行将败北时的感染机制。从马克爵士遗体上取下的几个样本很可能帮助我们解释一些极为重要的问题”。
研究团队花了两年时间才从圣公会约克教区获得挖掘遗体的许可,其中包括一场由高等法院法官主持的特别听证会,最终,奥克斯福德教授的团队穿戴着完整的生化装备,在法医、神职人员、环境健康官员和马克·赛克斯爵士后人的陪伴下,挖开了爵士的墓穴。人们在墓穴之上搭建了一个密封的帐篷,研究人员穿戴好防护衣和呼吸器进入帐篷中。在经过长时间的准备后,这一刻显得紧张又让人激动。但这次调查行动似乎注定要失败,因为研究人员在棺材铅层的顶端发现了一条裂缝,这意味着棺内存留初始状态病毒样本的可能性变小了。尽管尸体的保存状态让人失望,但对取出的组织样本的研究最终揭露了H1N1病毒极有价值的遗传印记,以及马克爵士过世时病毒的状态。
对马克·赛克斯爵士遗体的挖掘,仅仅代表了人们试图寻求一战最后一年致死疫病在全球范围传播之解释。从1918年春天到1919年夏天,在三次连续的传染潮中,这种被称作“西班牙大流感”的传染现象在全球杀死了约1亿人。当时这种疫症尚未立即被归类为“西班牙流感”,或者是更花哨的绰号“西班牙女郎”。西班牙流感的形态变化莫测,宛如一只狡猾的野兽,很难仅从急性呼吸障碍、体内出血和发烧的体征上确定它的一般特性。随着病毒不断升级,许多医生和平民都怀疑这种末世般的疾病是否真的仅是流感这么简单。
▲1919年评论和先驱出版协会关于流感的漫画《流行病:如何应对它们》
为什么西班牙流感这么“毒”
如果只从民族身份来说,西班牙流感一点也不西班牙。起初,在1918年的头几个月,大多数医护人员都相信自己不过是在处理与普通流感或季节性流感严重程度相差无几的流行病暴发。但随着疫症持续,甚至连西班牙国王阿方索十三世都跟着他的臣民们一起患病,西班牙报刊开始自由讨论这种流感所携带的强毒株。1918年6月,当“西班牙流感”这个概念首次在话语中被使用时,伦敦的《泰晤士报》抓住机会奚落这种疫症不过是昙花一现。到了1918年秋天,当西班牙流感致命的第二波传染浪潮开始侵袭全球人口时,这种疫症的冲击已经无法被忽视了。美国记录了55万人死亡,是其军人战死数量的五倍,而欧洲的总病死人数超过200万。在英格兰和威尔士,估计有20万人病死,占到总人口的4.9‰,人们死于流感及其并发症,主要是肺炎。
尽管我们大多数人在一生之中会接触好几次流感,但其实流感疫苗大约只有50%的有效性,绝大多数人仅通过极少的医疗护理就能痊愈。那西班牙流感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它为什么能带来这么具有毁灭性的影响?
1918年1月,一战仍未结束,H1N1流感病毒的暴发接踵而至,从欧洲到非洲,从太平洋到大西洋,从印度到挪威,它甚至带来了比战争本身更多的伤亡。全世界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感染了这种流感病毒,其中10%-20%的感染者死亡。在疫症暴发的头25周,已经有2500万人横死,重量级的历史学家们将西班牙大流感称作史上最严重的医疗大浩劫,死亡人数甚至超过黑死病。在印度,估计有1700万人死亡,其中1388万生活在英属印度。非洲总人口的2%消失在了这场疫症中,仅加纳一国就有10万人死亡。在美国,约超过50万人死亡。由于当时审查制度限制、缺乏准确记录以及死亡证明不能体现准确的死亡数据,实际上的死亡率可能还要更高。据奥克斯福德教授说,中国的死亡率之所以相比而言低于世界其他地方,可能是因为数据未被证实,彼时出于维系士气的考量,许多军人的死亡是保密的。但无论最终的记录数据是多少,1918年大流感是人类历史上最致命的自然灾难之一,这一点毋庸置疑。
尽管直到20世纪30年代,人们才开始采用隔离的方法限制流感病毒传播,但西班牙大流感时期的医学家们已经试图理解流感的本质了。他们试图用一种过滤程序将感染物质滤除。但是科学家们发现感染物质仍能通过这种过滤装置,过滤后的液体仍是受感染的。这一切发生在电子显微镜发明之前,所以科学家还理解不了“病毒”究竟是何物。
西班牙流感与普通流感截然不同,它极富攻击性且行动迅速。在始于1918年夏天、具有毁灭性的第二次传染潮中,病患们直接倒在大街上,肺部和鼻腔大出血。他们的皮肤呈现一种深蓝色,这是由于他们肺部化脓导致缺氧进而出现“淡紫色发绀”现象。那些迅速死去的人反而是幸运的,其他人在遭受喷射性呕吐和急性痢疾带来的痛苦后,在癫狂状态下死去,因为他们的大脑极度缺氧。幸存者们通常会出现伴随一生的后遗症,诸如神经紧张、心脏问题、精力匮乏和抑郁。那些十分英勇地照顾病患的医生和护士,通常自己也被感染患病。
巴希尔·胡德医生是伦敦圣马里波恩医护所的所长,他留下了当时这个医护所令人绝望的记录,胡德将其描述为“我职业生涯中最为痛苦的经历”。而在西部战线上,医护人员除了要治疗战争伤员,还需要处理连绵不绝的尸体,这些尸体呈现深蓝色,并且数小时后就开始腐烂。
除了惊人的可传播性,西班牙流感最可怕的地方还在于其令人恐惧的患病症状。比较下来,在一般的西班牙流感病例中,病毒会在宿主的体内潜伏24小时甚至更久,四五天后流感症状才会显露出来。
▲1918年美国堪萨斯州应急医院
在战场上,无论协约国军队还是德国军队都出现了大规模死伤。10万伤亡的美军士兵中,因西班牙流感而病死的士兵就有4万之众。流感随着军事行动传播到了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从美国到法国,这位“西班牙女郎”伴在天真的步兵小子们旁侧,来了次环球旅行。
平民百姓的生活非常凄惨,家家户户都只能闭门不出。父母瘫倒在床尚不能自救,只能任凭孩子饿死。在南非,将死的矿工和矿工的尸体被直接从火车上扔下,遗弃在铁道两旁。在纽约,600个孩子直接进了孤儿院。一座座城市变成鬼城。
在1918年春季到1919年夏季之间,这位“西班牙女郎”一直跳着死亡之舞,毫无预兆地随机杀人。世界好像处于一部灾难片里,没人知道世界上哪个角色会生,哪个角色会死。
除“西班牙女郎”本身,西班牙流感期间最独特的景象就是口罩。尽管口罩并不能有效防范疾病,但它仍成了疫症中一个标志性的东西。口罩的使用从医护人员传到了平民百姓中,人人都戴着这么个白色的东西,牢牢地系在脑后;在许多城镇,你要是不戴口罩出门会被认为是一种冒犯。交警们戴着口罩指挥交通,一大群人拍家族照时也都戴着口罩,甚至连猫狗也被套上了口罩。这个时期照片里戴着口罩的人物,让人联想到科幻电影里的场景,荒诞又诡异。
作者:凯瑟琳·阿诺德
编辑:朱自奋
责任编辑:张裕
来源:本文摘自《1918年之疫——被流感改变的世界》,[英] 凯瑟琳·阿诺德著, 田奥译,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