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归正传:单田芳说单田芳》
单田芳著 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
在这里我还要介绍一件有趣的事,题目叫勇闯第一关,我是如何从幕后走到台前的。前面我说过了,我生活虽然不愁,但全靠老婆挣钱养活,我深感愧疚,早就发誓一定早日登台早点挣钱把这个家支撑起来,靠老婆养活太没出息了。到了鞍山之后,评书演员和大鼓演员很多,加在一起有四五十位,既给了我广大的学习空间,也为我早日登台创造了好条件,我岂能错失良机?所以在我到鞍山不久,我就向曲艺团的领导提出我要登台说书的要求,赵玉峰老先生也极力推荐我。那时候要求登台的也不止我一个人,男女一共有几个人,为此曲艺团专门举行了一次测评考试,还请文化局艺术科的领导参加,如果考中了才能有资格登台,否则就得继续学习。
为了顺利过关,我攒足了气力在家里备课。那时我老婆全桂已经怀上了我女儿慧莉,我每天在家摆上一张桌子,前面竖一面大镜子,对着镜子说书,全桂就成了我的辅导老师,一边听一边给我挑毛病,还有几个学员像赵书其、杨秀石、石连壁等也到我家来凑热闹,我说他们就当听众,他们说我们就当听众,彼此提意见找毛病,有时长辈从门前路过,被我们发现了,就把他请到我们家中做指导老师。我记得有很多同行老前辈都参与过这一活动,看来收学生就要收勤快的学生、好学的学生,懒惰是不可取的。我准备了一段评书,叫师徒斗智,这个段子是引用了《明英烈》其中的一段,为了这个段子我铆足了劲儿,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考试那天,我一举拿下了第一名,最使我高兴的是文化局的领导点评说:“单田芳完全可以做准演员哪。”有了这句话就等于奉了圣旨,我的身份一下子变了,由什么也不是变成了准演员,当时那股高兴的劲儿就甭提了。过关之后我要求上台说书,当时鞍山有七个茶社,每个茶社分早中晚三场,可是没有位置腾出来叫我去说,怎么办呢?曲艺团就开创了板凳头儿的先例,什么叫板凳头儿呢?就是正式演员说早中晚三场评书,人家属于正场,时间又好,钟点又正,板凳头儿是什么呢?是晚场没开始之前和中场结束之后,那段空暇时间就叫板凳头儿,后来领导批准我在前进茶社说板凳头儿。
当时正是冬天,眼看快过春节了,我开始加劲备课,曲艺团为了进行宣传,在大街小巷贴出大红海报,上面写的是前进茶社特请著名评书演员单田芳,于正月初一演讲《大明英烈》,欢迎听众届时光临,风雨不误。您听听这真是忽悠,我连台都没登过,算哪国著名评书演员?其实这就是商业运作。我走在街上看着这些海报,心发跳,脸发烧,非常不自在,压力油然而生,赵师爷知道后,鼓励我说:“小子,我对你说过,说评书有三难,这就是第一难,登台难,你一定要有信心,把这关闯过去。”老人家的话对我鼓励相当大,田荣师兄也鼓励我说:“上台不要心慌,凭你那两下子肯定没问题。”虽然他们如此鼓励我,我依然是忐忑不安,老实说春节都没过好,年夜饺子是什么味儿我都没吃出来,走路说书,在屋里坐着说书,甚至连做梦也在说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单田芳
转眼到了正月初一,那天是怎么度过的,简直难以形容,从天亮之后我的心就加快了跳动,好像一座大山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我换好了登台的衣服,拿着扇子醒木,披上棉大衣,赶奔前进茶社,一路上我还在说书,等进茶社之后,屋里头热气腾腾、乌烟瘴气,因为是春节放假,听众比平时多得多,那时正场还没结束,演员是我同门的师姑叫张香玉,我进了休息间候场,把衣服整理好了,扇子醒木拿在手中,那会儿我的心几乎从我的嗓子眼里跳出来,又怕时间到又盼着时间到,心里矛盾极了,正在这时候我听见师姑张香玉说:“各位都别走,下面还有评书演员单田芳给你们说一段《大明英烈》。”我还听见几个人鼓起掌来,不知道是起哄啊还是讽刺,这时张香玉师姑下了台走进休息室,她知道我没登过台怕我紧张,就安慰我说:“别怕,赶紧上台吧!”我说:“好。”于是我把牙关一咬心一横,装作若无其事毫不介意的样子登上了三尺讲台。
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况,我的心依然在激烈跳动,两眼发花,往台下一看,似乎每个人都长着两颗脑袋,现在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了,怕已然没用,我只好把醒木啪的一拍,朗诵了一首上场诗,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说书了,因为我对《大明英烈》这套书相当熟悉,完全可以倒背如流,所以忘词停顿的事是不存在的。但是没有舞台经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语速相当之快,头一句话还没说完,第二句就冒出来了,说过十几分钟之后,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了,我发现很多人都注意在听,我抖个包袱也有人龇牙发笑,我的心这才平静了许多。板凳头儿是四段书,每段30分钟,按规定,每说完30分钟,演员就要休息一会儿,观众也好活动活动,上上厕所,可我太激动了,把这些都忘了,一口气说了两个多小时,忘记了休息,忘记了停顿,虽然是数九隆冬,我浑身上下全都是汗,正在这时茶社的赵经理来在书台前,敲着书桌提醒我说:“单先生你跑到这儿过书瘾来了,你看看都几点钟了?”一句话把我点醒,惹得听众是哄堂大笑,我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今儿个就说到这儿吧,如果您愿意听我明天接着讲。” 这第一关终于叫我闯过了,我如释重负。
散场之后,我问赵经理:“我说得咋样?”赵经理开茶社多年,是个老油条,什么样的高人都会过,他说:“还行,就是说的口太急了点儿,叫人听得心里忙叨,再说的时候你节奏要慢一些。”我听后不住地点头。我还记得第一天登台,我挣了四块二毛钱,因为当时还没有合作,基本上都是单干,除了上交部分公基金、公益金之外,剩下都是自己的,这四块二毛钱,意味着什么?当时大米一斤才一毛八,猪肉四毛五,鸡蛋一个平均也就三分钱,如果老保持这个纪录,就说明每个月可以挣100多元,比当技术员工程师强多了。头一关闯下来之后,我腰也挺直了,愁云也散尽了,走路也轻快了,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回到家之后我把四块二毛钱往全桂身边一放,非常自负地说:“怎么样,我也能挣钱了,从今之后,你就在家看孩子吧,我可以养家了。”全桂冷笑说:“你美什么,说评书这种事,得拉长线看活,不能看一天两天。”我说:“你放心吧,我绝对有信心。”
任何事情都是开头难,只要闯过第一关,十拿九稳会畅通无阻,第一天演出结束后,我激动得几乎彻夜难眠,恨不得马上到第二天接着说书,第二天的效果也不错,第三天也不错,就这样日复一日我越说越有劲儿,钱也越挣越多,终于成了板凳头儿大王,也就是说我上板凳头儿的收入超过很多正式演员的正常收入,人得喜事精神爽,由于事业初见成效,对我的推动力相当大,无论是备课听书还是说书我不敢有一丝懈怠。
如果我没记错,我是1955年到的鞍山,1956年大年初一登台表演,到了1957年,我已经成了小红人了……
(本文摘选自《言归正传:单田芳说单田芳》 单田芳著 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
作者:单田芳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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