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军
大史学家吕思勉说:“予生平不喜访知名士,人有愿下交者,亦多谢绝之,以泛泛访问,无益于问学修为也。”(《自述》,见《蒿庐问学记》)又说:“章(太炎)先生有一句话,我最佩服。他说:‘与通人居,决不如与学究居之乐。’我并不愿和学究居,然见得所谓通人,我更避之若浼。我生平,不但不听见什么地方有通人,而辗转托人介绍,或者自己冒昧去求见;人家要介绍我去见通人,我亦恒笑而谢之。有时亦偶与通人相遇,则寒暄而已。”(《从章太炎说到康长素梁任公》,见《吕思勉论学丛稿》)
钱锺书先生的尊人钱基博,与之同调:“余于当代名贤著书,无所不读,读未尝不深思;然懒晋接。亦不欲见其人,此其中亦有故。昔人云‘百闻不如一见’,我则以所见不如所闻。往往读其书,其辞斐然,其意卓然;而接其人,无威可畏,无仪可则,声气标榜,酒食征逐,口不道忠信,性或溺声色,不如读其书、不见其人之醰醰有馀慕也。”(《太炎讲学记》,见《子曰丛刊》第二辑)
钱锺书先生也不喜交游,自谓:“平生素不喜通声气,广交游,作干乞,人谓我狂,不识我之实狷。老来岁月,更无闲气力作人情。”钱先生自谓狷者,是可信的。出人意料的,是冒广生也如是云:“世多目余为狂,惟寿民独知余狷。”(见《从耆寿民阁学诣东陵途中赋赠》自注)陈衍《石遗室诗话》卷四揭之云:“季贶外孙冒鹤亭,早慧有声,长而好名特甚。”陈说若不假,冒语必是冒充。
钱先生又说:“吾老而懒,杜于皇所谓司马迁、韩愈住隔壁,亦恕不奉访,况馀人乎。”(见吴忠匡《记钱锺书先生》)自述为学则云:“独行其是,不顾人非,自娱其老,不期同好。立宗开派,觉世牖民,既无此心,亦无此力耳。”(见敏泽《论钱学的基本精神和历史贡献》引)自论其诗又云:“拙作数百首,么弦孤张,独唱自悦,雅不欲厕时贤之列。”(见彭鹤濂《钱锺书二首诗浅析》引)看来,钱先生的脾气,是与其尊人近的;其自谦云“不肖不肖”,不能拘泥。
所以,当有人读了《围城》,要来造访,钱先生便答:“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见杨绛《记钱锺书与围城》)也就用不着奇怪了。钱先生并不像吴梅村:“不好诣人贪客过”。那也许太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