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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巾帼,读者们都不陌生,它本是妇女的首饰,因为是女性专用,所以也成了女性的代称,于是“巾帼不让须眉”“巾帼英雄”等等也成了生活中的常用语。尽管是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词语,但是,如果我们要问巾帼出现的时代和具体形制,恐怕很多人都不能回答出来。无奈之下,我们求助于字典、词典,会发现它们也都语焉不详。《汉语大词典》和《汉语大字典》对“巾帼”的解释都未涉及其形制。
《汉语大词典》对“巾帼”的解释是“古代妇女的头巾和发饰”。《汉语大字典》“帼”字收有两个义项:1.古代妇女的发饰;2.古代妇女的丧冠。另外翻阅《王力古汉语字典》《古汉语大字典》等解释古代汉语字词的辞书,发现它们的解释也都与上述两部辞书相差不多。
服饰专业方面的辞书释义稍详细一些。吴山先生编的《中国工艺美术大辞典》“巾帼”条解释说:“古代用丝织品或发丝制成的一种头巾式头饰。秦汉时贵族多在举行祭祀大典时戴之。用簪钗固定在发髻上,上面还装缀有金珠玉翠制成的饰品。巾帼的种类和颜色有多种,如剪牦帼、绀缯帼等,前者用马尾、后者用丝织品制作。”高春明先生在《中国服饰名物考》中认为巾帼是一种假髻,“是用假发(如丝、毛等物)制成的貌似发髻的饰物,使用时直接套在头上,无需梳挽。”吴山与高春明两位先生的观点应该是直接来源于清代厉荃。厉荃在他的《事物异名录》里引用了东汉刘熙《释名》的文字,然后加按语称:“按簂即帼也,若今假髻,用铁丝为圈,外编以发。”从厉荃的解释来看,巾帼类似假髻,用铁丝做成圈,然后外面编上头发,根据文献记载来看,实际上也有用动物毛发的。无论将“巾帼”解释为“头巾式头饰”,还是“假髻”都没有揭示出“巾帼”的特点。因此我们打算围绕“帼”字,来对巾帼出现的时代和形制进行一些讨论。
“巾帼”一词在文献中明确出现应该是魏晋时期,与大家都熟悉的诸葛亮、司马懿相关。《晋书·宣帝纪》:“亮(诸葛亮)数挑战,帝(司马懿,在司马炎篡位之后被追封为高祖宣皇帝)不出,因遗帝巾帼妇人之饰。”裴松之注释《三国志》时引用《魏氏春秋》的记载:“亮既屡遣使交书,又致巾帼妇人之饰,以怒宣王。”
但巾帼这样形制的首饰出现的时间要早一些,大概是在汉代,“帼”的字形写作“蔮”或“簂”。南朝梁时顾野王编撰的《玉篇·巾部》收有“帼”字,并指出“帼”也写作“簂”,他说:“帼,覆发上也。或作簂。”东汉刘熙撰写的《释名》中写作“簂”,《释名·释首饰》中称:“簂,恢也,恢廓覆发上也。”可见在巾帼出现的早期,“帼”字应该是写作“簂”的。在东汉时期的文献中还有一个“蔮”字,东汉的经学大师郑玄在注释《仪礼·士冠礼》“缁布冠缺项”一句时说:“缺读如‘有頍者弁’之頍,……滕、薛名蔮为頍。”就是说“缺项”的“缺”在汉代读作“頍”,而在山东滕、薛这两个地方也把“蔮”叫做“頍”。另外在《后汉书·舆服志下》中也有“翦牦蔮”“绀缯蔮”的记载。“帼”“簂”与“蔮”是异体字,清代学者王先谦在为《释名》所做的疏证补中引孙楷的话说:“簂又作蔮”。唐代李贤《后汉书·乌桓传》的注释认为:“簂,字或为帼,妇人首饰也。”因此,巾帼的出现最晚不应该晚于东汉,起初并不写作“帼”而是写作“蔮”或者“簂”。
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是“帼”的形制。最早涉及帼的形制的材料来自于东汉的郑玄。前面我们提到郑玄在注释《仪礼·士冠礼》“缁布冠缺项”一句时为“缺”注了音,接着他又说:“缁布冠无笄者,着頍,围发际,结项中,隅为四缀,以固冠也。……今未冠笄者,着卷帻,頍象之所生也,滕、薛名蔮为頍。”郑玄先解释了“有頍者弁”的頍,进而详细分析了頍的形制,认为它围在发际类似帽圈的圆圈,有条带子系结在项中,圆圈四角上缀有四根布条之类的带子,作用是固定冠帽。古时大夫以上的礼冠都是要用簪、笄来固定,而普通的士或未冠的童子戴的多是弁,弁上不加簪,用頍来固定。同时又说滕、薛这两个地方的人将蔮称为頍。这里郑玄所说的滕在今山东滕州市,薛在滕南部今属滕州市,西汉曾封汉高祖的外孙张偃为鲁王,两地包含在鲁国中,因此郑玄的弟子刘熙在《释名·释首饰》中直接以“鲁”称“滕、薛”:“簂,……鲁人曰頍。”滕、薛这两个地方的人将蔮称为頍,可以有两种可能的解释:一是音同相借,二是形制相似故得同名。
頍项 宋代聂崇义《三礼图》
刘熙在《释名》中对“簂”的解释为了解巾帼的形制提供了重要的线索。《释名》是一部声训著作,濮之珍先生说它“以语源学观点研究训诂”“以音同音近的字解释字义”。因此我们将重点放在对“簂,恢也”这个解释的理解上。在大多数文献中“恢”都被解释为“大”,但清代大儒王念孙指出这里“恢”应与“*”(注:“*”为[竹+恢],下同)同,“*”指的是车弓,所谓车弓就是用竹或木或其他硬的材质作成的车盖骨架,类似于现在的伞骨。三国时期魏国张辑的《广雅·释器》将“枸篓、隆屈、*、篷”均解释为“軬”。軬是车上遮阳挡雨的车篷,或者说车盖。《广雅》的这段话与扬雄《方言》卷九的记载相似,《方言》卷九称:“车枸篓,宋、魏、陈、楚之间谓之*,……西陇谓之(木+畚)。南楚之外谓之篷,或谓之隆屈。”晋代郭璞对其注时说:“今呼车子弓为*。”王念孙在《广雅疏证》中综合多家意见明确指出“帼、簂”“与车弓谓之*同义。”所谓车子弓或者说车弓即是古时车盖的盖弓。据孙机先生《中国古舆服论丛》的研究:“盖一般为伞形,其柄名杠。柄的顶端膨大,名部,也叫保斗或盖斗,环斗凿出榫眼以装橑即盖弓。盖弓中部和尾部常有小孔,以备穿绳将各条盖弓牵连起来。其上再蒙覆盖帷。”车盖上的橑,或者说盖弓就是*。刘熙用*来解释帼,应该是指两者语音和形制都相近,也就是说帼是与盖弓类似的事物,它们的组合像伞一样,撑起一个可以容纳头部的空间。
这一点也能够通过頍的形制得到确认。根据郑玄对頍的分析可以知道,頍是一条带子围成圆圈,罩在冠弁上,圆圈上有四条带子用来固定冠弁。这与帼形制相近。由此看来,滕、薛两地称蔮为頍,应该是因为它们形制相似。
辽宁北票西官营子北燕冯素弗墓出土步摇冠
在出土文物中有一种被称为步摇冠的物件。北票西官营子北燕冯素弗墓中曾出土金冠饰一件,它是在两条弯成弧形的窄金片的十字相交处,安装扁球形迭加仰钵形的基座。孙机认为这应该是步摇冠,并敏锐地觉察到了它与巾帼之间的相似之处:“如果进一步将巾帼改用更硬挺的材料制成类似冠帽之物,再装上多件步摇,就可以称之为步摇冠了。”类似形式的冠朝鲜大丘飞山洞37号伽耶墓中也曾出土过一件。尽管孙机认为“无法确知两者的外观到底存在着哪些相似或相异之处”,但有一点是相似的,“两处之冠都装有用途相近的内层框架”。
朝鲜大丘飞山洞37号伽耶墓出土鎏金铜冠
根据刘熙对“簂”的解释,以及上文我们对恢、*的理解,可以认为这两种冠中十字交叉的金属片与帼的基本形制相近。朝鲜飞山洞出土鎏金铜冠内部十字交叉的金属条与郑玄所说的頍的上半部分正相符合,有围于发际的帽圈,有四隅所结的带子,唯一缺少的就是结于颔下的部分。而冯素弗墓出土者加一帽圈与頍之形也相同。《后汉书·舆服志下》:“古者有冠无帻,其戴也,加首有頍,所以安物。”从冯素弗出土的步摇冠可以看到,其十字交叉部位有底座,上安置仰钵形物品,这就是“所以安物”的功能。頍与帼形制相近,所以帼的形制大体也是如此。因此,帼的形制是一个帽圈,缀两个十字交叉的条状物,围成一个钵盂形框架,罩于头上,是巾帼中的基础框架部分。
飞山洞37号伽耶墓鎏金铜冠去除外部装饰剩余部分
这一点也可以通过语源学的方法进行确认。与“帼”同谐声的“椢”字,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将其解释为“匡当”,清代《说文》大家段玉裁进一步解释说“匡当,今俗有此语,谓物之腔子也”。章炳麟先生《新方言·释器》的解释更为形象:“今浙江称作帽木楥为头簂”。可见,所谓“匡当”应该是在编织筐类的容器时所扎的框架,一般是先用几条硬材料,扎出大概造型。由此可见,“帼”也是巾帼的框架部分。
明确了帼的形制,那么巾帼的形制也就解决了。具体来说,巾帼的形状类似后世钵盂形的头盔。《释名》历来被认为是语源著作,以音同音近的字来解释意义,推究事物所以命名的由来。刘熙以“*”解释帼,说明二者在语音上相近或相同,这一点也可从《方言》得到旁证。《方言》卷九:“车枸篓,宋、魏、陈、楚之间谓之*。”郭璞注称“*音巾帼。”这说明至少在汉代,“簂”与“*”声韵可以通转,以“恢”训“簂”属于声训。“帼”和“盔”在语源上也有一定的联系。“恢”的声符是“灰”,“盔”的声符同样是“灰”,因此“盔”与“簂”应该具有同源关系,《玉篇·皿部》:“盔,钵也。”“钵”字又作“盋”,《汉书·东方朔传》“置守宫盂下”注称:“盂若盋而大,俗谓盋盂。”因此可知盔、簂形制近似,都是钵盂形。
总的来说,巾帼大概出现在东汉时期,是用硬的材料扎成一个框架,一般是两个条状物十字交叉,然后再覆以布帛或编以毛发等,其形状类似后世钵盂形的头盔,其上可以再安插各类首饰。
作者:孙晨阳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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