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璧先生
今年是赵家璧先生诞辰110周年,我想起了一件事。赵家璧先生是著名的出版家,以编辑出版《中国新文学大系》和《良友文学丛书》著称。作为一个著名出版家,从事了几十年的编辑出版工作,结交无数文化人,又出于职业习惯向来有积存资料习惯的赵家璧,藏书自然十分丰富。但是,在“文革”中,他的藏书几乎散失殆尽。“文革”结束后,赵家璧复出,担任全国出版家协会副主席。不少友人敦促他写回忆录,却因藏书尽失,几乎难以下笔。他于是到处寻访,开始重建自己的藏书库,不惜重金搜购与当年所藏相同的旧书刊,有一次甚至还在上海旧书店买到了自己原来的藏书,使他大为感慨。经过不懈的努力,他居然七拼八凑,买齐了整套48种的《良友文学丛书》和《中国新文学大系》。到1990年代中期,他重建的藏书库里,已经陆续积存了六千多册珍贵版本和刊物,他视若珍宝。
但是,随着年事已高,凝结了自己一生心血的这批藏书,将来何处是归宿呢?深思熟虑之下,赵家璧先生把目光投向了现国家图书馆的前身——北京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当时的馆长任继愈,著名哲学家,是他的老朋友。赵家璧先生思考再三,找到任继愈先生,表示要把自己的全部藏书捐赠给北京图书馆。任老馆长一听,自然喜出望外。可是,赵家璧先生虽然是“裸捐”,不要一分钱回报,但却有一个条件:要求把这批书刊整体收藏,就是要放在一起,不可打散。这可使任老为难了。作为公共图书馆,馆里的规矩是:所有收进来的书,一律按照图书分类法,分门别类上架存放,便于检索、提供。不管是谁的书。以前很多名人藏书散失出来,收入北京图书馆后,都是打散收藏的(笔者本人就曾经在北京图书馆见到过周作人的藏书,还在首都图书馆见到过许寿裳的藏书)。赵老的这个要求,却把任老给难住了。北京图书馆还从没有这样的事,无法打破惯例,为他专门辟设专库收藏。但赵老在这个问题上却不肯让步。因为这是他一生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心血。
于是这事就搁置了下来。赵老心有不甘,又联系了上海图书馆。他考虑,北京图书馆是国家馆,或许规定比较严,上海图书馆大概会宽松一点,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况且他本人就在上海,以后要看看也方便。于是就联络上海图书馆。上图当然也万分愿意。事实上,上图与赵老关系密切,馆内员工常来赵家拜访。然而,遗憾的是,上海图书馆同样无法为他开辟专库收藏。赵老后来又通过他的二儿子赵修义(华东师范大学的知名教授)与华师大图书馆联系捐赠。该校领导一听赵老要捐赠,也是大喜,但对这个要求,还是皱起了眉头。
连续的碰壁,使赵老十分无奈,他觉得,看来这批书是难逃被打散的命运了。但是,这个倔强的老人仍然无法下定决心捐出去。
1997年3月,赵老带着这个心结,走完了他90年的人生历程。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真正的契机,却出现了。上海鲁迅纪念馆开始改扩建,计划在新馆内,开辟一个集收藏、展示和研究于一体的专区,取鲁迅《朝花夕拾》的涵义,取名“朝华文库”,专门收藏鲁迅的友人、弟子的文化遗存。每人一库,单独存放,安全可靠,美观典雅,还能供观众参观,起到宣传作用。入藏的条件有三条:一是与鲁迅有直接接触,二是本人在文化上有一定的历史贡献,三是有一定数量捐赠品。赵家璧正是全面符合这些条件典型人选。赵家璧先生与鲁迅有很深的渊源,他从大学走入社会,就直接来到了鲁迅身边,得到鲁迅的大力扶助和奖掖,由此快速成长,没几年就名满全国了。他的成功,不能不说是与鲁迅密切相关的。所以,他养成了一个情结:就是自觉不自觉地,总是选择住在鲁迅家的附近。1950年代起,干脆搬到了鲁迅生前住的大陆新村,一直住到他去世,住了四十多年。
当鲁迅纪念馆得到赵家璧先生去世的消息,上门慰唁的时候,就顺便把这个设想向赵老家属提出了,表示希望整体收藏赵老的藏书,在“朝华文库”内设赵家璧专库。赵老家属听了,真是喜出望外。因为,这正是赵老生前的心愿啊!赵老的儿女们告诉纪念馆的人,其实赵老是想把藏书捐给鲁迅纪念馆的,他最宝贵的收藏品——鲁迅给他的45封信,就早已捐赠给鲁迅纪念馆了。平时,赵老总爱到鲁迅纪念馆转一转,后来走不动了,还常让保姆用轮椅车推着他到公园,到纪念馆看看。只是,以前鲁迅纪念馆的收藏条件比较差,老人不放心,所以没有提出来。现在纪念馆改扩建,开设朝华文库,有条件整体收藏,这正是赵老的心愿。双方一拍即合,立即签署协议。
1999年9月25日,鲁迅诞辰118周年纪念日,鲁迅纪念馆新馆落成,“赵家璧专库”成为“朝华文库”第一库,收藏了赵家璧先生的这批珍贵书刊,供人参观和研究,也了却了赵家璧先生生前未了的心愿。
作者:王锡荣
编辑:王秋童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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