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这本书来来回回在眼皮底下过了好几回,我都没能把那方小印上的字认全。印文是行草体的,右边一个“钱”字无疑义,左边我一直以为也是一个字。上个月,又看到,端详良久,才醒悟:原来左边是一上一下两个字,“歌川”。这是钱歌川先生的印。
钱歌川早年以笔名“味橄”在中华书局出版的散文集 《北平夜话》《詹詹集》,封面题签分别署“钱歌川”“歌川”,取与小印上的字对比,风格完全一致,可知印文是钱歌川自书的。钱先生自己也刻印。他在《雕虫小技》一文中记述少年时学篆刻:“一直到我十八岁出国读书为止,我从没有放弃治印。除为我自己刻就各种名章和闲章之外,也就为亲戚朋友们刻。”书上钤的这方“钱歌川”小印,也许就是钱先生自刻的。
书名叫《剧作三种》(Three Plays),英国人米尔恩(A.A.Milne)著,这本是“凤凰文库”1930年重印本。米尔恩现在凭一只小熊闻名于世,但其实他还是个不错的剧作家、随笔家。米尔恩的剧作集,第一本叫《剧作初集》(First Plays),第二本叫《剧作二集》(Second Plays),到第三本,忽然不再排序,改叫《剧作三种》,第四本则叫 《剧作四种》(Four Plays)。
民国文人对米尔恩的剧作相当熟悉。钱锺书先生读过《剧作初集》,吕叔湘先生译过一出独幕剧《哥儿回来了》,出自《剧作初集》。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钱歌川主编《中华英语半月刊》,以英汉对照的方式译介了米尔恩的剧作《Belinda》,在杂志上连载了许多期,这一部也出自《剧作初集》。赵元任先生译的《最后五分钟》则出自《剧作二集》。
“买书成癖”,是钱歌川对自己的描述。在《藏书与读书》一文中,他写道:“我生平别的嗜好都没有,就只是爱买书……我可以在一家极破旧的书店里,消磨几个钟头,连肚子都忘记饿了。好书真比什么还可爱,我常要倾囊倒箧才能离开书店。”钱歌川这么爱买书,买一本自己喜欢的作家的剧作集,再合理不过。
那一代民国文人为何如此青睐米尔恩?因为他的确幽默,而且是典型的英国式幽默,人情练达即文章。他的剧作,多刻画社会中上层男女的生活,比如 《剧作三种》中的第一部,喜剧《了不起的布罗克索普》(The Great Broxopp),把商海沉浮变幻放进夫妻、父子、嫁娶等家庭关系里来写,诙谐又不无温情,虽是近百年前的剧作,读后犹有余味。这样的作品,为什么今天人们不再看了呢?道理很简单。因为好东西层出不穷,哪怕后来者未必真比以前的好多少,我们还是被裹挟着向前去。米尔恩的剧本、随笔,不知算不算“遗珠”,反正被遗忘了也就忘了;若有人再捡起来,会发现它还是好的。
作者:刘铮
编辑:周俊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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