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0日 多云,热。读焦菊隐(1905—1975)的《夜哭》。焦菊隐以话剧导演名,1952年起一直担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总导演。老舍《茶馆》首演,就是他执导的。他还是翻译家,是契诃夫戏剧的重要译者。但是,他早年以新文学创作登上文坛,尤其在散文诗创作上卓有建树,而今知道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夜哭》是焦菊隐的第一本散文诗集,1926年7月北京北新书局初版,1929年10月上海北新四版,三年之内印行四版,可见当时受欢迎的程度。鲁迅的散文诗集《野草》1927年7月北京北新书局初版,至1929年四年间也不过印行了五版。
《夜哭》是新诗集还是散文诗集,学界一直有分歧,沈从文在《论焦菊隐的〈夜哭〉》中就认为此书“是一本表现年青人欲望最好的诗”,“作者的诗,容纳的文字,是比目下国内任何诗人还丰富的”。但最新的说法是此书前四辑是“散文诗”,最后一辑即第五辑“杂诗”则是“诗”(参见陆耀东著《中国新诗史》第一卷,2005年6月长江文艺出版社版)。其实“杂诗”中所收《道一声珍重》《死的舞蹈》等三篇,就形式而言,与前四辑并无二致。
长期以来,学界曾认为《野草》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散文诗集,后来发现《夜哭》的出版比《野草》早整整一年,有论者就把《夜哭》视为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散文诗集(参见俞元桂主编《中国现代散文史》修订本,1997年9月山东文艺出版社版),正如新诗人刘梦苇早在《〈夜哭〉序》中所指出的:
菊隐的诗的创作,比较上以散文诗为成功。一个作家最大的成功,是能在他的作品中显露出“自我”来。菊隐在这卷诗里,曾透出他温柔的情怀中所潜伏的沉毅的生力,曾闪耀出“将来”的光辉,这是我们从哭声中所得的安慰。这卷诗中情思的缠绵与委婉,沉着与锐利,固已满足了我们最近的欲望;但用这种文体写诗,而且写得如此美丽深刻的,据我所知,在中华的诗园中,这是第一次的大收获。
然而,后来又发现早在1919年8月至9月,鲁迅就以“神飞”笔名在北京 《国民公报》上发表总题《自言自语》的八篇散文诗。于是,现代文学史上最早散文诗作者的宝座重归鲁迅。尽管如此,焦菊隐在中国散文诗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已不能不承认。
《夜哭》初版时,除了刘序,焦菊隐写了自序。再版时,焦菊隐不但对内容作了删改,还删去初版自序,新写《再版再序》。他在新序中声称“我是最不受泥于什么方式的人,所以比较用散文写诗的时候多,因冒名曰散文诗”,可见他从一开始就有尝试散文诗这种新体裁的自觉。他承认自己“受了一点微小的压迫”而发出了这些“无病之呻”,在今后的创作中应追求“更深的生命的实现”。到了四版时,在《四版自叙》中,焦菊隐又表示《夜哭》“这一集的诗,不能代表我整个的思想,只能代表我情感之极暂时的摇动”。
且录《夜哭》中颇为别致的《死的美丽》两节,以展示现代文学史上散文诗这种新体裁是如何起步的:
死,将如黑夜似的将我搂住,连连地接吻;我的微渺如颤歌的魄魂,便将渗化在她的美丽里,永远不想再还。
死,将在我的心边低低漫吟,吟出苏麻沉醉的歌声;她的歌吟永无止息,我的魄魂也将永不再还到郁郁不快的人间!
作者:陈子善
编辑:周俊超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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