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作家王占黑
首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决选,王占黑凭借第一本小说集,出乎意料成了最终获奖者;同时,她的第二本小说集开始发行。两本书合观,旧小区的“街道英雄谱”已有规模,现实角落里的生死日常,已自成一个密实的“文学世界”。给人的感觉,突然出来了这么个九〇后女作家,一上场就博得了满堂彩。
其实不是,她的这些短篇都是慢慢磨出来的,有不算太短的过程。从她最初给我看作品,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她有耐心,又有计划,写了一篇,再写一篇,写成了很多篇的系列,都放着。不是放到抽屉里,是贴到豆瓣上,有人看,人数不多。到最近这一两年,才有机会在刊物上发表出来。
今年二月,王占黑让我给她第二本集子也写个序,第一本写了,这次就想推辞,不成。我知道她心里更看重第二本,也确实这一本更整齐,更丰富,就写了下面这些话:
王占黑接连出两本小说集,《空响炮》之后,《街道英雄》来了。这真是很高兴的事。
光是高兴就好了。还要写个序,这就发了愁。要知道,这本书里有一篇她的创作谈,《社区、(非)虚构及电影感》,诚恳,深切,触及的都是关键之处。我总觉得,有了这篇,别人的序完全可以不要了。
小说集的首篇《小官的故事》里,作者透露了这样的信息:
“大约五六年前,我列了一个‘街道英雄’清单,计划要把小区里各路人马写一遍,剃头店师傅,杂货店老板娘,水果摊贩,彩票店主,送牛奶的,卖鸭脖的,闲人和酒鬼,还有几只出色的狗。后来有的人搬走了,有的人死了,还有的,比如做生意总是缺斤少两,我毫不客气地把他踢出了英雄名单。而小官作为小区看门人,理所当然成了他们中的一把手。”
那个时候她写了《小官》;但这个写平民英雄的初始设想,最终却发生了改变,创作谈里也说到过:
“过了几年发现,去看这个空间内群体生活的凋敝,远比追溯往日的荣光和真善更要紧,便决意再写看门人的故事(《小官的故事》),偷吃狗肉,被年轻人打,去美容店,这时‘街道英雄’的反英雄元素已经显现了。此后接连写了二十来个‘街道英雄’,有人,有动物,清一色都叫‘XX的故事’。”
《小官的故事》里面藏着《小官》,这并非出于后设小说的技法,事实上就是先有一篇,后又重来一篇。这种改变,是几年时间里社会趋势的力量,不仅仅小官,作者写的那个生活世界变了,她看那个生活世界的眼光和情感也变了。由此,整体的《街道英雄》确定了一个新的基调。
这些小说,一篇一篇来看,注意力多会放在一个一个具体的人物身上;若当作整体来看,就能够强烈感受到一个特定的社区空间里,生活世界的外在样貌和内部状态、仓促的历史和芜杂的现实。这个小说集的“集”,意义就出来了。从整体上再回看单篇,单篇的分量也加重了。而那些单篇中的人物,其实都在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承载着这个空间的分量,也表现着这个空间的分量。
从一般意义上说,他们不算“英雄”,甚至是“反英雄”,然而从承载和表现生活世界的担当来说,他们就是“英雄”。“英雄”不是高于或脱离了这个生活世界的人物,而是在其内部、构成了生活本身的人物。当他们存在的社区空间似乎处于走向穷途末路的历史时刻,他们以生老病死、以各自执守的方式,赋予这个世界以生活的尊严和兴致、韧性和丰富。所以,最后我要说,《街道英雄》这个名字,饱含了一个在写作过程中一直克制的作者,对从她生活经验里走进她创作世界中的人物的深刻理解和动人感情。
现在书印出来了,书名变成了“街道江湖”,作者拗不过出版公司,这个名字也还好吧,不过不如“街道英雄”好。我的序也去掉了,理由是新作者不需要序。其实序抄了作者很多话,去掉这篇不像样子的小序,倒是应该,完全不需要找理由。
所以,上面的那些话,原来是篇序,现在不是了。但不妨仍然用来推荐这本原本叫“街道英雄”的书,如果《空响炮》的读者觉得好,这本会觉得更好。
二〇一八年九月二十日
作者:张新颖
编辑:王秋童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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