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就像梦境,由无穷的欲望和恐惧构建而成,即使其故事线索扑朔迷离,规则荒谬,让人误认为能洞察其中,而且每件事背后自有其深意。
——伊塔洛·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2004年,我到慕尼黑旅行,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旅行,但得益于大量的阅读,观看的电影以及与众多西方朋友的交往,我对西方文化了然于胸,所以这次旅行除少了一份喧闹外,我丝毫没有感受到来自西方文化的冲击。
慕尼黑于我似乎就是个无声的城市。当然,它并不是真正的寂静之城,只是我自己当时的感受而已。
对我来说,慕尼黑的安静是如此强烈、浓重和深沉,我几乎都能触摸到它。她活色生香,青青翠翠,弥漫着肉桂的香气,又泛着类似未成熟的桃子尖酸。
但我一直都讨厌一切散发着肉桂香味和青涩酸桃味的物质,它们总唤起我一些不愉快的点点滴滴,所以即便万分喜爱这个美丽都市,内心仍会不自禁地泛起稍许不悦。
如今回想起第一次到慕尼黑的情景,才突然意识到慕尼黑并不是一座静谧之城,她自有其喧嚣。之后我又去了两次慕尼黑,从听觉、视觉和嗅觉上全身心感受它,对这座城市有了自己的看法,它也帮助我更好地认识了开罗的喧哗和躁动,我的城市噪音制造器。
孩提时,我多数的恐惧都源自各种声响。于我,每种声音就是一个编码,每种噪音都蕴含着一种可能性,令人畏惧的可能性。
生活中,我常常期待着某些事的发生,期盼突然来一场地震冲击我的世界,或一片狼藉,或死般寂静。
我念念不忘那些曾经走过的岁月。对生命中的某些时刻,我宁愿驻足在那一刻,停留在回忆中。我十分清楚怀旧会粉饰过去,但我喜欢沉浸在童年的场景里,怀念儿时的芬芳和味蕾。
这就是我回忆的方式:只提供一段段带着香气的视觉记忆。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它自动屏蔽各种声音,尤其是来自国外城市的声音。我几乎会完全遗忘这些城市的喧嚣,出现在脑海里的只有寂静的街道、广场、花园和市场。
但开罗不可能是座静默的城市。每个城市都自有其智慧,我那苦乐参半的古老都市在生产噪音方面自有天赋。
走在开罗街头,我爱把它想象成一个众声喧哗的混沌之地,它就像一个黑洞,吸引着每一处声响和喃喃细语,结合不同特性演绎成悲恸欢笑,朦胧乐声或痛苦呻吟,我自认这就是这个城市传达信息的方式。
这让我很大程度上将开罗想象成一个人,一个只要能破译其密码,就可以充分表达喜怒哀乐的人。
我常常相信,作为作家,其中一个职责就是去解码这些情感,感知他们并将此转换为一种理性的符合逻辑的语言。
我常向往能掌握一个城市的情感密语,或更为准确地说,我渴望与我的城市融为一体。
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梦,我与开罗合二为一,我们变成了一个神秘的生物体,但同时我又能清楚地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城市的喧嚣如梦中的背景声,我期望自己的声音能与早就攫取我心智的这背景丝丝入扣,但总也徒劳,它独立于众声外,抓也抓不住。
梦境里,我生活在一个被废弃的荒岛上,我记得有间鬼屋,黑漆漆的鬼屋里住着鬼魂,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开罗就是草木不生,没有生命体的荒石之地。
记忆中,有着悠久历史和辉煌过去的我的这座伟大城市在痛苦地呻吟和哭泣,声声悲叹非我凭空想象,他们比生活更真实,常常鞭策我,试图——也许——是提醒我那些并不存在的其他人的痛苦。
虽然已遗忘了梦中的有些细节,但还有些却记忆深刻,挥之不去。它们纠缠着我,仿佛那些背景声一直都驻扎在我的心灵深处。
每次只要我重新审视那个梦,都能感受到混杂着各种冲突、呐喊和尖叫声的真实的开罗存在。
如今源自于子弹和暴力的喧嚣逐渐消失,在现实生活中已难觅踪影,但它却久久萦绕在我心间,难以忘怀。
有时我自问:在过去几年里,开罗的喧嚣到底归向何处?我怎么才能彻底走出自己的记忆?
开罗不是一个怪兽,它不可能被虚无吞噬,但一定有个混沌之地吸引着各种声音并把它们紧紧地禁锢在它阴暗的深处。
让我懊恼不已的是,这个想象中的混沌之地可能就在我的灵魂深处。
作者:曼苏拉·埃尔丁[埃及] 翻译:胡佩华
编辑:李伶
责任编辑:舒明 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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