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知道,一定很开心:香港“自主映室”由一月底开始,逢星期五主办八场向你致敬的电影放映和讲座,侯默的《女侯爵》,郭利斯马基的《流云》,侯孝贤的《戏梦人生》,张爱玲编剧的《小儿女》,当然更少不了你最爱的 《小城之春》。活动叫“梦无端”,既遥遥呼应你的影评集《梦余说梦》,亦回响昆曲《牡丹亭》的水磨调,连向来讨厌上课的我一听也兴致勃勃,恨不得哪一晚潜进陌生的校园,呼吸一下你留下的空气。去年还是前年,有一次打电话约你茶聚,你说那个下午不巧要上课,我阴阳怪气一叠连声尖叫:“怎么原来你还在误人子弟?”语调虽然夸张,惊讶倒确实惊讶,想不到作育英才的热情数十年如一日。以你清淡的性格,显然并非崇拜费穆着了魔,企图将《孔夫子》搬进现实生活倒模万世师表,不问收获的耕耘,除了爱应该还是爱。以这种方式追思,再适当不过了。
你出殡那天,专诚约M女士喝下午茶,以我们的方式向你说再见。选了巴黎第五区先贤祠戏院二楼沙龙,最贴合你身份的地点,零零落落的电影书籍和杂志,薄荷茶和不很甜的橙味蛋糕,楼梯口一幅《天上人间》剧照,玻璃茶几下还有几枚恺撒奖。放映室翻新之前,每张座位背后挂上不同导演的名字,日场观众不多,我总挑喜欢的导演以示亲近,雷诺亚特吕弗希区柯克,似乎也有小津。毕竟这是一支热衷寻梦的民族,看电影不但日常而且神圣,场地绝对不能马虎。
多年前你扭曲“床头金尽”,借来形容我不自量力追星,听了笑到直不起腰,根本忘记报一箭之仇;那么将天涯海角以外的道别称为千里送君,多少也算一种回敬吧,谐谑与冷幽默,向来点缀我们之间的电波。《梦余说梦》出版,你送了一套给我,上下两册只得上册有签名,我当然高调投诉,你说我贪心,无论如何不肯高抬贵手。回到巴黎翻阅,才发现年份写错了,明明是二零一二,你写的却是二零零二,虽然梦游是你专长,没有嘲弄两句,可真枉担了“挖苦专家”美名。
(黄爱玲,香港影评人及电影学者,一月三日逝世。)
作者:迈克
编辑:范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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