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女导演都喜欢在作品中探讨母女关系，比如宋方的《记忆望着我》、杨荔钠的《春潮》，以及贾玲的导演处女作《你好，李焕英》。

其中《你好，李焕英》是几部电影中大家最为喜闻乐见的，这从它一举成为今年春节档的爆款就可见一斑。

很多人把它的票房成功归因于创作者的真诚。贾玲的真诚毋庸置疑，她真诚地表达了自己所信仰的东西。但《记忆望着我》和《春潮》同样真诚。

电影《记忆望着我》

所以，在真诚之外，《你好，李焕英》之所以最大程度地俘获了观众，是因为它描绘了大多数人心目中理想的母女关系。有多理想呢？就是似乎只会在儿童绘本中存在。比如那个脍炙人口的《猜猜我有多爱你》：小兔子对大兔子说，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那里；大兔子说，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那里回到这里。

而之所以说这是一种理想的母女关系，就是因为在现实中，大多数母女——尤其是成年母女——的日常都夹杂着一地鸡毛。爱是存在的，矛盾也是存在的，所以会有网友说，在电影院看完《你好，李焕英》大哭一场之后，回到家还是跟妈妈大吵了一架。就好像当年很多人看完《终其一生，你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到底有多少》之后满怀愧疚地要“常回家看看”，结果在家呆不了三天就恨不得夺门而出。

甚至像《春潮》那样水火不容的母女，也不在少数。血缘这个东西，往好了说是纽带，往不好了说就是枷锁。去网络论坛上转一圈就会看到，人世间最为绝情的对抗，往往发生在母女之间。

电影《春潮》

但理想的母女关系并不是永远可望不可及。前提是，双方都意识到，母亲和女儿，都是具备独立人格的独立个体。

《你好，李焕英》里有一个意味深长的细节，就是片尾当贾晓玲反应过来其实妈妈也穿越回了八十年代（不过这里有一个bug，就是李焕英怎么预见到贾晓玲也会穿越回去呢？），就为了告诉她“妈妈只要你健康快乐”之后，出现在她回忆里的李焕英就一直在笑，只是之前因为自己的心结，所以看到的都是妈妈的辛劳。

是的，李焕英一直是快乐的。但电影没有探讨下去的一点是，她能够一直快乐，并不仅仅因为她爱贾晓玲。天下不爱孩子的妈妈毕竟是少数，但“妈妈只要你健康快乐”这句话，真正做到却并不容易，这需要身为人母者有足够坚定的自我，因为只有自我足够坚定，才能不顾外界的眼光，无视世俗的标准，无条件地去包容和接纳那个不完美的孩子。

这样的母亲对孩子有爱，但是不企图占有。

她相信女儿是母亲的孩子，同时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生而为人的独特价值，养育孩子是彼此滋养共同丰盈的过程。

只有这样的母亲，才能打心眼里“只要你健康快乐”。

《你好，李焕英》另一个触动人心之处，是贾晓玲的旁白：打我有记忆起，妈妈就是个中年妇女的样子, 所以我总忘记，妈妈曾经也是个花季少女。但“曾经也是个花季少女”对妈妈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电影并没有真正地去展开。

在我的理解中，“曾经也是个花季少女”有两重含义，一重是，父母子女之间的缘分，其实是很短暂的。为人子女者来不及赶上父母的年轻时光，而为人父母者也没有办法陪着子女慢慢变老。在人生这条路上，出场永远有先有后，错过是永恒的主题；哪怕子女长大后变成了和父母当年一模一样的人，抬头看见的人仍然是父母的背影，而无法跨越时间的鸿沟，追上去，和他/她同行一路，对他/她说：嘿，我终于懂你了。

而贾晓玲的穿越，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她终于变成了母亲的同路人。

另一重则是，花季少女和中年妇女之间的分水岭，其实并不是成为母亲，当然也不是年龄，而是花季少女更多地代表自己，而中年妇女的样貌，往往模糊于妻子、母亲、儿媳等多重概念之下。时间久了，周围的人包括孩子在内，甚至连同她们自己，都忘了她们也是面目生动的个体，带着各自的故事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母女之间可以有完美关系吗？可以的。但不是寄望于完美的妈妈和完美的女儿，而是我们可以努力成为智慧的妈妈和智慧的女儿，去与世界上跟我最亲近的那个人，达成人与人之间最深沉的和解，彼此说一句：

你好，李焕英。

你好，贾晓玲。

作者：邵岭

编辑：陆纾文

责任编辑：范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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