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群“90后”大学生的职业选择:与“60后”共事,为社区里的30后、40后服务。让高校毕业生加入居委会,成为“小巷总理”的接班人。1年前,上海首次推出大学生社区服务计划。社区计划,切中了这座城市中两大让人头痛的问题:一是社区居委会老龄化严重,基层一线工作人员“青黄不接”;一是大学生就业形势比较严峻,很多学生临近毕业,受困于工作难觅。
首批参与社区计划试点的普陀、闸北和虹口区,共吸纳了来自全市25所高校的150名大学生。
“大学生才出校门,啥也不懂,能干好居委会这份工?”“估计都是找不到工作才会考虑来居委会,等以后找了新工作,肯定都要走。”……伴随着来自各方的质疑声、不信任感甚至种种先入为主的“偏见”,首批社区计划的大学生走马上任。
眼下,新一轮社区计划招募正在进行中。
记录1入职即被“棒喝”:住得远,叫不应,这就是先天不足
宋颖巧,上海立信会计学院2013级毕业生。参加大学生社区服务计划后,每天的工作是从一路奔波开始的:早上5点钟起床,5:40出门,先乘坐公交航泥专线到沈杜公路站,然后转乘地铁8号线,到曲阜西路西藏北路站换乘58路公交车,最后的目的地是——位于沪太路新村路的甘泉街道延长居委会。这一趟单程,就是3个小时。
对宋颖巧来说,将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定在居委会,多少有误打误撞的成分。尤记得2013年临近毕业那会儿,她一边在会计事务所实习,一边忙于毕业设计。“每天都很忙碌,压力真的很大。”正是这份实习经历,让宋颖巧觉得自己压根不适合吃会计这碗饭。这时,学校网站上张贴的大学生社区服务计划“英雄帖”进入了她的视线。
“大学生社区服务计划”,是上海市2013年推出的一项新政。上海市教委学生处处长平辉介绍道,大学生社区服务计划不仅一定程度上为应届毕业大学生拓宽了就业渠道,对于社区而言,输入青年大学生的新鲜血液,缓解了社区基层人才队伍知识断层和年龄结构老化的问题。
近两年,“最难就业季”的消极情绪一直萦绕在大学生中间。为了缓解高校毕业生就业工作中遇到的困难,2013年,经市政府研究,市民政局、市教委、市委组织部、市教卫党委、市编办、市财政局、市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局、市公务局等8个部门,以及普陀、闸北、虹口等3区共同开展了大学生社区服务计划试点工作。来自25所高校、专业范围文理兼备的150名大学生走进各个社区岗位,成为一名基层工作者。
“当时不知道这工作到底是怎样个概念,但感觉应该不会太忙,然后我就报名了。”到居委会工作,起薪可能只是会计师事务所的一半。宋颖巧的选择不仅没有得到家里人的支持,甚至在上岗后,她的“顶头上司”也不看好。
“一个小姑娘每天浪费在路上的时间这么多,上下班一来一去要6个多小时。老实说,我一开始对这一点是很有想法的。”延长居委会书记龚丽芳直言不讳,当居委会干部,先不说能力、素质,“属地化”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住处离工作的居委会太远,有事叫不应,这就是“先天不足”。
如今任闸北区天目西路街道华康居民区党总支书记助理的金凌燕,也是首批社区计划的成员。女孩家住闵行,工作在闸北,每天上班路程1个多小时,也是“属地化程度”不高的类型。“因为家离得远,居委会书记照顾我,晚上不用值班了,改在周末值班。”
虽然承蒙这样的照顾,金凌燕还是有苦恼。一个月下来,她的交通费就将近300元。而按照社区计划给签约大学生的协议,每位成员的“月薪”一共只有2200元。当然,和身边的一些小伙伴比,金凌燕并不算困难特别大的。因为首批加入社区计划的大学生中,还有非上海户籍的。他们只能在工作的居委会周边租房,哪怕只是陋室一间,这也意味着月收入的大半,都拿出去交了房租。
宋颖巧不好意思每天上班晚到,前两三个月还咬咬牙,坚持着每天6小时的上班路。后来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体重减了6斤,原本瘦小的她更显憔悴,所以不得不考虑在单位附近租房。“我和人合租一间10平方左右的房子,连个窗户也没有,想通风时就得把门打开。”宋颖巧告诉记者,像这样一间简陋的房屋房租也要1650元,加上水电煤等开销,平摊后宋颖巧每个月要付1000元。“比起车马劳顿,现在住宿条件是艰苦了点,但每天可用来安心工作的时间就多了,心里也舒坦。”
顶住经济压力只是工作磨合期的一部分,更多参加社区计划的大学生,无可避免地都要闯过另一关:来自同事的“议论”。
金凌燕到居委会入职后,遇到的带教老师是一位工作经验丰富、即将退休的60后。“小金呀,你一个大学毕业生怎么到这里来工作呀,赚得也太少了,我看你还是早日给自己另寻出路吧。”时不时地就遭遇这样的语言“敲打”,女孩心里自然不乐意,而没多久后她还知道,在这个居委会,不少前辈的孩子都毕业于名牌大学,在上海都找到了体面工作。同样是本科毕业,金凌燕只能“蜗居”在基层,这让她感到,包括带教老师在内,不少居委会的同事似乎是带“有色眼镜”在对待自己,心里真是堵得慌。
记录2大学生来了,微信、电子平台都来了,居委会告别“一支笔、一张纸”模式
让90后接棒社区居委会里众多60后正承担的工作,他们该从何入手?很快,有人就找到了破冰的门道。
时下,众多居委会干部的老龄化比较严重,与之相随,基层工作模式依然是“一支笔、一张纸”。所有和社区居民相关的工作资料,都是以书面形式呈现的。而对大学生们来说,对居委会进行“E改造”,正是他们大展拳脚的机会。
在虹口区,参与社区计划的大学生们就利用信息化手段给街道居委会办了一件“大事儿”——创建居委会工作“一点通”在线工作系统。有了这个系统,居委会的工作标准、办公模板等等,事无巨细地都搬上了网。
这事得从4个月前说起。彼时,8个首批社区计划的大学生集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建立电子居委会平台的工作团队。第一件事,就是梳理居委会的工作事项,将原本繁复的、归责不明晰的工作条款进行删减。大学生们先后查阅了34部法律和24部中央文件,将其中涉及到居委会工作职责的条目都摘编出来,然后将原本居委会负责的146件工作条目缩减到58件。诸如,像设立消费者维权点这样的工作,本不属于居委会的管辖,而应归属于工商部门。在这次的梳理中,类似的问题都找到了正确的归属。
为了教会居委会工作人员使用“一点通”,社区计划成员杨凡杰专门利用业余时间拍摄、剪辑微视。如今,这套由大学生居委会干部们一手创建的系统,已在整个虹口区推广。
在延长居委会,信息化也在发挥威力。如今,龚丽芳布置工作,再也不需要一个个电话通知,她只要在微信群里“吼一声”,不管大家在哪里,都会迅速收到回复。
建立这个微信群,是宋颖巧到居委会后办的第一件事儿。她迅速教会居委会的每个人如何使用微信,并建立微信群,让居委会的前辈们第一次觉得“跟上了年轻人的步伐”。
过去,居委会但凡要举办个活动,都要派出专员到超市采购材料、食品和用具,耗时又耗力。如今,所有人都学会了“网购”,宋颖巧教大家从网络上挑选物品、下订单、在线付款的流程,省去了许多麻烦。现在,就连社区里的不少老人都知道,想买更便宜的东西,可以找居委会的小宋,她会网购;出门要查公交线路?小宋只要在手机上查查,就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答复。
“社区居委会的工作看上去是零零碎碎,婆婆妈妈,实际上现在的情况已经发生变化。这个工作团队,很需要新鲜血液的加盟。”虹口区民政局基层政权和社区建设科科长金品告诉记者,如今社区里,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整体的知识水平都在提升。在不少小区,白领青年、家长都在加入社区,成为社区活动的参与者。居委会所服务的对象,水平在整体抬升,那么对于居委会工作人员的要求,自然而然也要提升。
缓解社区干部“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的局面,正是社区计划出台的一大政策背景。去年,闸北区在试点社区计划的同时,还引入了50名全日制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大学生加盟社区。这些“新鲜血液”,大部分是80后和90后。由于多数人在校期间担任过学生干部,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进入了社区一线工作者的角色。
记录3和老人打交道,热情、真诚远比所谓的“能力”重要
工作在社区,90后大学生首要的服务对象是老人。起初很多人担心,这帮“孩子”能和老人说上话吗?事实证明,他们很有办法。
在甘泉街道,延长居委会的老龄化程度排名第一。这个社区内60岁以上的居民目前达到30%,而80岁以上的独居老人就有100多位。
“最开始觉得每个老年人长得都差不多,更别说记住名字。”看到不少居委会干部能熟稔地说出很多居民家里的情况,宋颖巧心里急得很。怎么才能多认识些老人?她主动提出,跟着居委会主任去家访,参与社区的每一个集体活动。其实,在入驻居委会之前,很多前辈对大学生社区干部最大的担心是,连居民的门都走不进,话也不会讲。宋颖巧紧随“带教师傅”,这一系列的难题都迎刃而解。渐渐地,一些社区的老人也开始给这个女孩“打广告”:“居委会来了个热心的小姑娘,叫宋颖巧……”
“打入群众内部,我的秘诀是发动楼长的力量。”虹口区曲阳街道玉二居委会,杨凡杰分管的楼块里,共有47位楼长。工作不到一年,杨凡杰几乎到每位楼长家里登门拜访过。“一开始也很担心,但只要是微笑示人,表示出热情,大家都很支持。”杨凡杰总结了一条经验,在社区开展工作,一定要会说上海话。实际上,社区很多老人普通话讲得不顺溜,听起来也费力。大学生社区干部要和老人拉家常、聊聊天,只要能说几句上海话,距离立刻就拉近了。
在华康居民区,金凌燕现在负责的就是老龄工作。每天10点半,金凌燕在助老服务站点,为社区内的老年人发放午餐。一天,80岁的孙阿姨迟迟未来取餐,在原地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后,金凌燕带着饭菜找到了孙阿姨家。原来,阿姨看电视剧忘记了时间,看到金凌燕登门,孙阿姨很是感动。华康居委会主任戴玉琪告诉记者,就是凭着这股子实在劲儿,现在小区里的老人们都很喜欢小金。
记录4社区一线不仅需要大学生“补位”,对专业的要求也呈多元化
第一批社区计划招募的大学生,并没有设置专业门槛。社会工作、市场营销、动画、审计、国际经济与贸易、财务管理、艺术设计……在150名加盟的成员中,学文、理、工科专业的都有。经过居委会工作岗位的实际证明,像社工这样貌似对口的专业,在社区里未必紧俏。由于社区事务庞杂,对工作人员的专业也呈现需求多元化的趋势。
从上海理工大学动画专业毕业的杨凡杰,本以为选择居委会工作,就要跟自己的专业说再见了。没想到,手绘黑板报、设计展板,甚至是搭建网站,曾经的专业知识和技巧成为了工作岗位上的亮点。“专业没丢,还精进了不少。”这让杨凡杰工作很有成就感。
宋颖巧运气也不错。去年10月份,第三次全国经济普查工作铺开,审计专业出身的她一下子有了用武之地。按照要求,延长居委会不仅要负责管辖区域内的居民经济普查工作,对于社区周边单位也有普查义务,就连菜市场里每一个卖菜的摊头都不能错过。经济普查有很强的专业性,面对需要普查的企业,居委会工作成员必须逐一上门登记,查看其产权证件、法人证件、资产负债表、财务报表等诸多专业数据。
“入户首先就很难了,很多企业并不愿意将这些数据示人。还有不少小企业常常是将财务工作外包,就连他们自己也看不懂这些数据。”这时,宋颖巧就利用自己的专业优势,不少数据,她只要看上几分钟就能抓住企业的经营状况,把登记表格梳理清楚。
按照经济普查的要求,所有的数据都需要网上录入整理,这也是大学生工作人员的天然优势。历经半年之久,延长居委会提交的经济普查数据一次性通过率最高,宋颖巧也因此得到了居委会领导们的认可。
相比之下,艺术设计专业毕业的金凌燕却没那么幸运。她负责的老龄工作与自己所学的雕塑专业相去甚远。金凌燕既无奈,又坦然。“雕塑专业确实比较偏门,能够学以致用的岗位不是很多。看到以前的同学有些现在在设计公司,没白天没黑夜地工作,我算是很轻松的了。”
一些居委会干部介绍,目前社区比较紧缺的是政治学、艺术类专业以及和法律相关的专业的大学生。其中,很多社区对于法律人才需求较大,尤其是在一些高档小区的业委会、居委会等岗位,经常面对纠纷,急需具有法律专业知识背景的年轻人接棒。
文汇报记者 张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