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正月初二，著名文学理论家徐中玉老先生迎来105岁寿诞。他是华东师范大学目前最年长的一位终身教授，近年来多在华东医院静养。华师大中文系师生及徐老弟子们时常去探望这位老人，捎去心底的祝福。

你也许没见过徐老先生，但对《大学语文》这部教材一定有所耳闻。1981年徐中玉主编的全国第一本《大学语文》教材出版，2018年11月，《大学语文》第11版在沪全新亮相，由徐中玉、齐森华和谭帆共同主编，延续此前诸多版本基本编写思路的同时，拓宽了选目视野，在内容设计和撰写上不断完善，是对此前版本的一次提升。

《大学语文》（第11版）

徐中玉 齐森华 谭帆 编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大学语文累计发行3000万册，几代大学生必读教科书】

上世纪70年代末，时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的徐中玉和南京大学校长的匡亚明等共同倡议，恢复开设因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大调整而中断的大学语文课程，发起组织部分全国高校专家学者，共同编写新的《大学语文》教材。1981年，教材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是新中国第一本《大学语文》教材。

《大学语文》出版后，坚持与时俱进、不断修订，每过三至五年便推出新的修订版，由教育部高教司组编，是教育部“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国家级规划教材，并作为全日制高校开设大学语文课程的重点教材，被列入高教司21世纪高校教材推荐书目。目前出到了第11版，累计发行3000余万册，全国约2000所高校使用。

《大学语文》（第11版）的编写和修订，坚守“人文性”和“工具性”两个维度，教材分十二单元，每单元有共同的人文主题，教材中所选多是古今中外优秀作品。教学中，教师可引导学生悉心体验揣摩经典篇目，在感悟和品味中发展自己的思维和情感，同时增强母语的运用能力。

此前，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还曾发起“寻找第五版大学语文”，在广大读者中激起强烈反响。

【对“故纸堆”的发掘中，激荡着时代涛声】

犹记得2017年春节前，文汇报记者曾去徐中玉老先生的沪上寓所拜访。踩着华师大二村吱吱作响的红漆木质楼梯，住家看护阿姨开了门。朝南的房间静谧祥和，透过窗的柔煦光线笼罩在徐老先生笑眯眯的白皙脸庞上。他忙不迭要起身招呼，我连忙扶住，凑在老人家耳边提高音量：文汇报来看望徐老先生啦！祝您新春愉快！

“好，好，大家都好。”徐中玉老先生当时与记者握手后，一字一句笑呵呵地说。很难想象眼前的面孔历经百余年尘世沧桑变幻，但平和的表情与语气，分明勾勒出徐老朴素家常的一面。当时徐老听力衰退厉害，但老人家“固执”地不愿戴助听器，宁可与人大声交谈，正如他过去半个多世纪的学术之路，自有其固守与坚持。

环顾徐老90多平方米的居家空间，简朴至极，旧家具散发着岁月沉淀过的怀旧味道。几个房间的书橱里、窗台边、桌子上，散布着一摞摞资料与藏书。其中，多个版本的《大学语文》教材尤为醒目。

自1952年到华东师范大学执教，徐中玉先后任华师大中文系主任、文学研究所所长等，主编了中国文艺理论界核心期刊《文艺理论研究》《古代文学理论研究》《中文自学指导》，他所编著的几千万字文论著作，涉猎广博，从灵动的苏轼讲到犀利的鲁迅，从雄浑的托尔斯泰谈到激昂的高尔基。

在徐中玉的弟子、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毛时安看来，徐老无论做什么课题，都强调求实、紧扣当下，不盲从社会思潮或所谓权威话语，形成了以传统文论为立足点塑造民族文艺学的研究格局，在文艺理论界享有崇高声誉。“在很多人眼里，徐先生所治古代文论，原本是青灯黄卷、大体与世隔绝的书斋里的学问。但先生从来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相反，他的古代文论研究关切着自己所处的时代，面对着文学现状的需求。在他对故纸堆几十年如一日孜孜汲汲地整理发掘中，我们总是可以听到时代涛声的有力激荡，总是有着强烈的现实针对性。”

【配15元老花镜，捐出100万积蓄】

生活简朴，仁者风范——徐中玉素来生活简单，家里用的灯是最为简易和原始的白炽灯管，连老花镜都是花15元在地摊上买来的。先生不吸烟、不饮酒，不喝茶，一些衣服总是补了又补。

2013年徐中玉的一个决定震撼了许多人——捐出生平积蓄100万元和5万多册藏书，设立“中玉教育基金”，捐给华东师大中文系，资助贫困学生。他强调：“这笔钱不是资助一个人的，是一批学生。”

身体尚可时，徐先生每天定时到楼下小区或附近的长风公园散步，他认为，长期运动不仅锻炼筋骨，更活跃思维，年届九旬时他还坚持戴老花镜或拿放大镜，为他写过的、编过的、出过的书纠错……

徐先生八九十岁时，一只大白猫曾在他的脚边蜷着，这是徐中玉夫人去世时孙女送给他的，陪了他10个年头。老人曾不时用拐杖逗弄着它，一人一猫，怡然自得。

生前与徐老同住一小区的文学大家钱谷融，曾半开玩笑点评：这位老兄，永远想着工作，工作，工作，没有歇着的时候。哪怕是十年多前90多岁高龄时，徐中玉还伏案主编刊物和教材、写论文。

徐中玉很少耽于清谈，耽于空疏，是少见的行动型且行动高效的知识分子。“行动充实饱满着徐老生命的质量。他常常跟学生聊起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王安石，指出古来许多大学问家都颇具丰富实践经验，并非白首穷经、足不出户的人。”毛时安说，勤勉做学问在恩师看来，并不是苦差事，何况徐老先生也常给自己的生活添一点糖——前几年春节，毛时安约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袁进、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陈如江一起给徐老先生拜年时，都不忘拎两盒徐老偏爱的椰子口味硬糖，看老师吃，心头也会泛起喜悦。

后来徐老住院了，毛时安多次去探望。“先生在喷雾化痰，喷雾塑料罩罩在先生鼻子和下巴上，时间一长，不舒服了，先生叫着，要用手去掀。我赶紧拦住先生的手，然后把罩子轻轻提起，离开脸部一些，先生安静了下来。我在先生耳边对先生说，你不舒服就讲，要勇敢点，现在你很好的。先生半睁着眼，连连发出声音，能辨别是‘好’字。接着我帮先生稍稍活动舒展下手臂。再看监护仪，心跳八十。最后，我在先生耳边和先生告别，先生我有空再来看你。先生微微点了下头。”

【激发学生创作激情，允许小说诗歌代替毕业论文】

就拿声名鹊起的华师大作家群与评论家群来说，其中大部分是徐老的弟子。多年前担任华师大中文系主任期间，徐中玉宣布，创作上取得成绩的学生，毕业论文可用文学作品代替，一改以往的硬性单一考试要求，激发了学生的创作激情。

现任《上海文学》社长的作家赵丽宏曾以一本诗集交出了毕业论文，对老师的感恩至今挂念在心。“除了我，作家孙颙、王小鹰分别拿出小说等作品。先生遵循传统之道，也大胆创新，无门派之见。他告诫我，文学创作的同时也要重视文艺理论；在理论上下工夫、多读书，对创作有好处。”

徐中玉一直反对装腔作势、无病呻吟的文章，在他看来，有些文学作品之所以显得灰色而乏味，就是因为作者不是从活生生的现实中，而是从若干生活的公式概念中汲取主题和形象。作家应当有一种对于人的灵敏的感觉，他不仅要看到人物头发的颜色、皮肤、脸部线条、衣裳，一定还要窥见人的灵魂。

谁说徐老自己不是沉浸在文学艺术的无穷魅力当中呢？2013年整理出版的6卷本《徐中玉文集》中，徐老如是剖析：艺术这个东西，有时候就能把人引人一个非现实的世界，这个世界甚至比现实世界更加光怪陆离，惊心动魄，所以说艺术的力量是很惊人、很神奇，这样的说法一点都不为过。

<<<<人物档案

徐中玉，生于1915年，江苏江阴人，教育家、文艺理论家，曾执教于中山大学、山东大学。1952年调至华东师范大学工作，历任中文系主任、文学研究所所长、校务委员会副主任等。徐中玉曾担任上海作家协会主席、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会长、中国文艺理论学会会长，《文艺理论研究》《古代文学理论研究》主编。1981年徐中玉主编的全国第一本《大学语文》教材出版，2014年12月获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

文汇记者：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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