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嘉兰在电影《一个明星的诞生》中的表演获得影评人一致好评。

(资料照片)

■本报记者 柳青

《一个明星的诞生》放映进行到40分钟左右时，画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静态的剧照，但同时音轨上的声音还是正常的。上海观众看到的这场4K修复版的《一个明星的诞生》有点特殊，它比通行的DVD版本多了20分钟；比电影最初的版本又少了些内容，181、154和176这三个片长数字的背后，牵扯的不仅是一部电影的修改，也是一群电影人的伤心事，和一部影片曲折的修复过程——关于《一个明星的诞生》的诞生，本身也近乎一部跌宕的剧情片。

朱迪·嘉兰输了，影后是格蕾丝·凯利

《一个明星的诞生》其实是一部翻拍片。原版的《一个明星的诞生》完成于1937年，女主角是第一届奥斯卡影后珍妮特·盖纳，当时的金牌制片人大卫·塞尔兹尼克借着这个“冉冉上升的女演员和酗酒过气明星的爱情悲剧”，把好莱坞的幕后故事用严肃正剧的方式推向了大众。

1939年，朱迪·嘉兰因为《绿野仙踪》的巨大成功，成为米高梅的当家花旦。上世纪40年代，她承受着来自米高梅片厂的巨大压力，为了保持身材苗条不得不嗑药，药物依赖带来的恶果是神经官能症，伴随酗酒和情绪失控，到1949年前后，几度精神崩溃的她不得不息影。1951年她跌入人生谷底，和导演文森特·明内利离婚，被米高梅开除，被迫转向舞台剧。1953年，她在新一任丈夫的帮助下，和华纳公司签约，条约之一就是重拍《一个明星的诞生》。

华纳公司挑了乔治·库克当导演，曾执导过《窈窕淑女》的他被业界奉为“最会拍女人戏的导演”。男主角原定是加里·格兰特，可他没档期。库克导演提议的亨弗莱·鲍嘉和弗兰克·辛纳屈都被华纳的老板给否定了，千挑万选找到詹姆斯·梅森，梅森更为人熟知的角色是几年后库布里克版《洛丽塔》里的亨伯特。

为了和原版有区别，重拍版决定拍成宽银幕彩色歌舞片，找来作曲家格什温的哥哥、也是诗人的艾拉·格什温为影片写所有的插曲。这是库克第一次导演歌舞片，也是他的第一部彩色电影。影片的预算是200万美元，但是嘉兰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和库克的慢工出细活，让拍摄周期和预算都翻了倍。

电影的首映式是成功的，评论界一片叫好，然而181分钟的片长让影院经理们叫苦不迭，他们抱怨按照这个片长，一天只能排3场，如果剪掉半小时，则能增加到5场。于是华纳召回已经洗印好的拷贝，修剪出后来通行的154分钟版本。这个决定的做出和执行都没有通知库克，等他知道消息，3小时原装版已经不存于世。

讽刺的是，修改后的《一个明星的诞生》虽然如经理们所愿地增加了排片场次，但票房不佳，唯独嘉兰的表演被影评人和记者一致叫好，她拿下金球奖后，媒体一面倒地认为1955年的奥斯卡影后非她莫属。这年3月29日嘉兰生下她的第3个孩子，第2天是奥斯卡颁奖礼，蜂拥而至的记者把医院堵得严严实实，想第一时间直播她抱着宝宝庆功的模样。孰料那年的影后最终给了格蕾丝·凯利。

这个结果对嘉兰是极大的打击，杀伤力甚至超过她和明内利破裂的婚姻以及米高梅的抛弃。尽管她当时的丈夫安慰她：“你最大的骄傲在摇篮里。”但她长久地沉沦在错失影后的失落中，长达7年没有演戏。1961年她以《纽伦堡大审判》获得奥斯卡最佳女配角提名。即便这样，之后她也只主演了3部电影。1969年，47岁的她因为过量服药，意外死在伦敦的公寓里。

在电影修复版试映的前一天，导演去世了

朱迪·嘉兰在落魄和不甘中早早离世，而《一个明星的诞生》的命运却因为一个叫罗纳德·黑弗的超级电影迷而改变。

1971年，黑弗在美国电影学院策划乔治·库克回顾展，他问导演本人有没有保存《一个明星的诞生》的原版拷贝？可是库克手头只有剧本和剧照。黑弗又通过美国电影学院询问华纳公司有没有当年的完整版？华纳回复：我们的影片库里只有154分钟版本的。

过了两年，不甘放弃的黑弗向库克借来全部的剧照，一一对照着找出了被删节的段落，为此制作了一本别册。小册子做得很考究，但加剧了库克的失落感，华纳公司单方面对《一个明星的诞生》下剪刀手，这是他职业生涯中最不愿面对的创伤。但这本小册子引起了华纳高层的兴趣，发起大搜索，却什么都没找到，只有一个剪辑师记得曾经见过181分钟版的混音录音带，却不知道完整的声音拷贝在哪里。

1981年底，为了致敬诗人艾拉·格什温，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主办了一场《一个明星的诞生》放映会，也是在这个场合，学院当时的主席兼影片保存委员会成员费伊·卡宁认为，修复《一个明星的诞生》不仅是给乔治·库克一个交代，也是彰显老电影保存之重要性的案例。在卡宁和学院的支持下，黑弗被获准接触到华纳全部的资料库和素材库，开始地毯式搜索。他在1000多平方米的地下仓库里，找到了完整版声音拷贝。在20盒被归为杂物的胶片盒里，找到部分段落。又在素材仓库的150个胶片盒里找到大量弃用镜头，大部分是长镜头和中景镜头，重要的特写镜头却终究没能找回。

根据库克提供的剧本，黑弗在修复版中把所有找到的删减段落按照导演的原始意图添加回去，找不到的部分只能用剧照代替。1983年1月25日，卡宁安排了一场试映，放映完成部分修复的《一个明星的诞生》，遗憾的是，就在前一天，乔治·库克去世了。六个月后，修复版《一个明星的诞生》完成，时长176分钟，原版中有11分钟内容仍然是遗失的，此时距离影片完整版的首映，已经过去了30年。

又是30年过去，此间的观众有机会见到修复后的《一个明星的诞生》，而这个176分钟的版本距离“完成”终归有一步之遥，剧情片刻断裂时，一张张泛黄的剧照既是未竟的遗憾，也是伤感的提醒——电影远比我们想的要脆弱，对老电影的修复和保存，是寻找正在消失的地平线——要知道电影不仅属于它诞生的时代，也属于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