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1日至12日，由华东师大哲学系承办的全国哲学院（系）院长（系主任）联席工作会议，线下与会成员汇集在冯契学术成就陈列室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通其变，天下无弊法。
新文科建设下，哲学专业既育德树人，又为时代贡献思想。这样的顶层设计是如何延展落实到全国各高校哲学院系？已探索的各类实践和困惑如何在交流碰撞中逐步达成共识？
上个周末为期一天半的“全国哲学院（系）院长（系主任）联席工作会议”，线上线下近百人参与，近50人次参与发言，这情景让人想起1508年后，文艺复兴三杰之一拉斐尔倾力数年为教皇利奥十世在梵蒂冈教皇宫签字厅所绘的湿壁画《雅典学院》，柏拉图手拿《蒂迈欧篇》指天，亚里斯多德携《尼各马伦理学》与之辩论，赫拉克里特、苏格拉底、巴门尼德、色诺芬、毕达哥拉斯、伊壁鸠鲁、德谟克利特……53位古希腊时代哲学家各具神态地出现在画面中，而画面中的人物、哲学流派及此后的延伸流派，皆为全国高校中90余个哲学院系的研究对象。
这场会议是主办方教育部高等学校哲学类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下简称“教指委”）2021年的年会，承办和协办的东道主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和教务处，在两天前刚刚沉着应对了全校数万师生封校配合核酸检查的大检阅，处变不惊、处变有为，也成了这个这场研讨会主题“一流专业和思政课程”的共同背景。
约有近100位哲学教师在线上参与了联席会议，此为部分截屏
哲学的一流专业如何不失专业性？为时代“生产”思想和人才
迈入新时代的新文科建设从2019年起陆续启动，主要指哲学社会科学与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交叉融合形成交叉学科、交叉融合学科及交叉专业的新文科的一系列建设事项。理解透彻、达成共识是变革成功的关键。
*建一流专业，坚持专业特点和坚守非专业任务
“在一流专业建设时，要坚持专业特点和坚守非专业任务”，教指委副主任委员、山西大学江怡教授认为，新文科建设是强调教育多样化、多层次与多学科，这些要贯穿在学生培养、学科设计、学术发展三位一体的一流专业建设中。就哲学专业而言，要坚持三点，第一要坚持以史带论、论从史出的教学模式。哲学作为一门思辨的学问，首先来自对自身历史的考察，但这种历史考察的结果是引出哲学问题，带出哲学观点；第二要坚持经典阅读、问题导向的研究模式，带着问题去阅读，通过经典提出问题；第三要坚持对分析、思辨能力的培养模式，强调分析能力为基础，思辨能力为目的。关于哲学教育如何兼顾非专业的特点，江怡认为，哲学非专业教育并不与哲学专业相冲突，这就需要我们首先融合学校通识教育，很多高校哲学院系都承担了学校通识课程的重要任务；其次要与交叉学科相融合；第三是与社会文化建设相融合，让社会形成爱哲学、学哲学的良好氛围。
教指委副主任委员、山西大学江怡教授线上发言
*建一流专业，哲学的关键词还是思想和时代
教指委副主任委员、复旦大学吴晓明教授借用黑格尔的“哲学要把握在思想中的时代”，纠偏一年实践中的一些片面理解。他首先肯定哲学学科的学术化和学理化发展，在改革开放40年来，于学科和专业上都有长足进步，为思想的产生起到奠定性的作用。“思想的产生需要有学术滋养来支撑，学术发展却无思想闪耀也必将枯竭”。对于时代，吴晓明认为，现在正逢民族的伟大复兴和世界格局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化，哲学必须积极进取、有所回应，“通过思想去把握、阐释这样的时代，这样哲学就不是静态的知识的扩展了。”因而，他认为，当下的新文科建设六大任务，从哲学的本体来看，就是哲学发展的应有之义。他以很多高校都开设的“经典阅读”为例，认为经典里就蕴藏着思想，而之所以被称为经典，就是不为时代变化所淘汰，其开放性中就包含了这个时代的章法。
教指委副主任委员、复旦大学吴晓明（中）教授主持并发言
对于新文科建设的重要性，在高校哲学院系的当家人交流中都有所表达。例如，中山大学哲学系系主任张伟教授就认为，对国情世情思考力不足，理论和实践结合不够，创新能力不够，是提出新文科建设的必然所在。
一流大学探索五彩纷呈：从交叉学科到走入实践
教指委秘书长、南京大学唐正东教授指出，在新文科建设的六大任务中，开展学科交叉、强调学生实践是新的任务。在新文科建设启动一年多来，很多高校都结出了自己的探索之花。
*着眼高校特点，学科交叉课日益丰富，大致PPE，小至人工智能哲学
全国高校开设有哲学本科专业的院（系）有90多家，2019年开始的国家“双万计划”中第一轮国家一流专业建设点评选即有10家入选，第二轮又有14家入选。在这个过程中，遵循着“哲学+”“思维+”“国际+”等理念，每个院系都在挖掘自己的潜力，顶层设计本身就是创新过程。
教指委秘书长、南京大学唐正东教授线上主持并发言
PPE专业开设榜单上又添几家新人
首先最大的交叉就是PPE专业的开设。PPE是哲学（Philosophy)、政治学(Politics)和经济学（Economics)三门学科英文的首字母，通译为政经哲，被誉为人文社科类最顶尖的专业之一。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于20世纪20年代开设。2019年，中国人民大学召开首届PPE专业论坛时，已经有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山东大学、南开大学、内蒙古大学等八个高校开设，如今又增添了复旦大学等。参与交流的山东大学和南开大学坦言，学生交流的密切程度远胜于教师之间的融合。而华东师大则尝试结合本校优势学科心理学、教育学，组成另一种PPE，即哲学（Philosophy）、心理学（Psychology）和教育学（Eduaction）。
2019年，中国人民大学哲学学院首次召开PPE专业论坛
其次是与新科技的交叉融合课程，许多有条件的学校已经在开始这样做。南开大学等开设了“人工智能哲学”，河北大学开始了“基因工厂与生命伦理”等，而像大连理工大学、东北大学等以理工科见长的高校，更是把新科技作为“哲学+”的第一首选。
知识与行动虚拟教研室对应技术时代
不少有实力的综合性大学则拿出大手笔。复旦大学哲学院自2019年和2021年分别设立了科学哲学与逻辑学系和艺术哲学系，令同行奋力直追。
华东师范大学郁振华教授正在领衔建设知行哲学虚拟教研室。该教研室面向全国，由具备多学科背景的老师共同参与，拟打造以“技术时代的知与行”为主题的课程群，包括“知行哲学导论”“信息与技术”“基因伦理”“现象学与认知科学”“推理和决策”等多门课程。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主任刘梁剑教授介绍道，建设该教研室旨在促进跨地域的教育联动，由青年学者带动学生，帮助Z世代自觉秉持人文精神，克服技术异化。这也符合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以时代问题为理论导向，参与世界性问题争鸣”的办学理念。
2020年11月3日，依托山东大学成立的“全国新文科教育研究中心”正式揭牌，新文科建设工作会议发布了《新文科建设宣言》，对新文科建设作出了全面部署。
2021年11月7日，复旦大学艺术哲学系成立
北京大学哲学系率先在2018年11月17日成立了“北京大学哲学与人类未来中心”（上图），新文科建设中，更是通过哲学与自然科学及其他相关学科的交叉研究，反思前沿科技的理论及伦理基础，前瞻未来社会面临的问题并探索其解决方案。2019年中心刘哲团队参与了“中国机器人伦理标准化前瞻（2019）”出版
华东师大哲学系依托知识与行动中心建立“知行哲学虚拟教研室”
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院长刘森林教授坦言，人才培养计划中原有的文史哲实验班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后建的尼山学堂则摸索出另一条道路，以中国哲学见长的山东大学开展了中华文明与犹太文明对话，东亚文明对话，并计划投入师资再开设出中西文明对话。
依托高校特色，开发“小而美”交叉课程
参与交流的地方性大学和专业类大学，依托本校资源，纷纷经营“小而美”的课程和特色交叉方向。如辽宁大学依托东亚儒学特长发展东方哲学研究；南京师范大学依托伦理学优势，与心理学系联手主攻“中国乡村道德新研究”；华侨大学、中央民族大学等高校，不约而同地以宗教学作为中枢发力，后者从社会上聘请专家，教授学生梵语、希腊语、波斯语，让学生深入学习各类心理学和新科学技术，使学生具有科学理性分析能力，以应对一系列宗教现象中的悖论问题，为营造宗教学研究的中国化培育复合型人才。
南京师范大学来到马庄进行乡村道德研究实地调研
华侨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与“福建省宗教中国化研究中心”举办学术论坛
这样的学科交叉，只要认识到位，条件成熟，便会“春风吹又生”或“随风潜入夜”般诞生。但更有学者提醒，在这些交叉学科中，切莫忘记要以“哲学为本”。
*以学生为中心，哲学夏令营，全程导师制，哲学剧场
热爱是第一老师。越来越多的高校注重互动中的学生一方，“以学生为中心”已经贯穿在招生前、选专业、就读中。主体的转变最大程度激发了学生的潜能，也使得人才的培养更有目标性。
哲学夏令营和全程导师制服务于“爱智学生”
南开大学和复旦大学很早就有“猎头意识”，吸收高二的学生参加哲学夏令营。南开大学哲学院院长翟锦程教授介绍，南开大学的哲学夏令营最初报名人数高达1500人之多，最后录取200人，与有缘的学生早早定下“城下之盟”。
南开大学哲学院的“全程导师制”是随之而紧跟的贴身服务。翟锦程院长指出，他们从2002年至今效果甚佳，最多时一个学生可以选择3位导师，不仅在学业指导上，也在思政育人上，被誉为“三全育人”。同样实施于2002年的中国政法大学的导师制，曾因为单一选择而遇挫，完善后推行了“多元导师制”，对本科生而言，一对一的关注和指导，无疑是他们摆脱人生疑惑或迈入学业精进的催化剂。
2018年，南开大学“哲学夏令营”吸引了诸多全国优秀大学生
“我来做主”式学习方式，爱好和思辨同行
作为专业性大学的中国政法大学，对大一哲学专业学生设计了一套“什么是哲学、怎么做哲学”的引入课群。第一学期开设“逻辑导论”“哲学导论”“哲学方法论”“哲学剧场”等专业课程，通过带学生实地观察、文本观察、案例观察、综合训练，让他们学会“把事情看清楚、把问题想透彻，把道路讲明白”。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俞学明教授以2020年哲学剧场课堂的主题“直躬证父”为例，介绍了如何通过过程管理引导学生通过自主性学习和情境式展演走进哲学的融通性教学模式，帮助学生从激发兴趣、发现问题、研读原典、研究辩论到剧本写作、剧场表演步步深入，情理相渗、知行并重，步入哲学殿堂。
厦门大学在落实“以学生为中心”“以学为中心”的教育理念上做了有效探索。人文学院院长朱菁教授描绘，他们开发了每学期2学分的自主学习课程，着力培养学生的自主学习能力。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学生在导师组的指导下设计学习方案和计划，利用日渐丰富的线上线下资源开展自学。“每顿饭有十来道菜，其中一道由自己当大厨，做给自己吃。”
中国政法大学哲学系大一学生参与主演哲学剧《直躬证父》
厦门大学“自己当大厨”的自主课程课堂
时代需要更多“达芬奇”，培养体系需重构
在开幕致辞中，华东师范大学校长、工程院院士钱旭红教授寄语，该校正在开展的新文科研究与改革实践项目，“基于新文科建设的文史哲人才培养体系的重构和路径探索”。他希望，应该培养属于我们国家和时代的“朱载堉”“达芬奇”式的卓越人才，培养具有文、理、工、艺术等多领域思维内涵融合的哲学大家。
新文科下的各种尝试，正在改变哲学的输出与接受方式，百年树人，一切正在路上。
钱旭红校长致辞，呼唤培育“达芬奇”式卓越人才
思政课程育人大格局：价值塑造、知识传授、能力培养三位一体
设计出可行和科学的哲学专业课程思政，是教指委召集这个年会的另一大主题。教指委主任委员、南京大学张异宾教授介绍，在一流专业建设中，课程思政要达到价值塑造、知识传授、能力培养三位一体的育德树人之效，这也成了诸多院系的共识。从哲学本体而言，育德树人也是哲学教育的应有之义。武汉大学、上海大学、内蒙古大学、中山大学以突出的例子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
*转观念、转方法、转质量：思政课程的高度、厚度和温度
教指委主任委员、南京大学张异宾教授线上发言
内蒙古大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获评为首批教育部课程思政示范课。课程思政覆盖哲学、文史哲基地班、PPE三个专业。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曾去该校视察，鼓励他们在人才培养及思政教育上再接再厉，因为少年强则中国强。哲学学院院长兼书记景剑峰教授分享了哲学专业“三转五化”的做法。
“三转”就是要转观念、转方法、转质量，其中最为困难的是转观念。一位西方高校归国的青年教师曾在学院大会上抱怨西方哲学如何做到课程思政，会后，景剑峰让他去看阅读列宁对德国古典哲学的论述。几天后，这位青年教师说，列宁如此谙熟德国古典哲学，认识到了课程思政教育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对学生来说，就是要“让他们兴奋起来”。观念有所变，方法自然能从嵌入式转为融入式。在“马克思主义原理”中要讲到以人民为中心、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等；在“西方哲学”中，可以阐释科学精神、逻辑思维、世界眼光；在宗教学中，要讲透马克思宗教观，宗教中国化等。在转质量上，从以往的知识传授变为立德树人，不仅要有丰富学识和专业素养的的高度、厚度，更要有人文关怀的家国情怀的温度。
内蒙古大学哲学系同学在红色咖啡馆研读经典《大学》
在五化中有一条是“优化授课形式”,其中有坚持了12年的“爱智之旅”马克思主义原典研读，特别邀请海外马克思主义理论专家来授课，“地方大学也需要培育国际视野。”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哲学专业学生的原典文献能力、专业外语能力、社会实践能力得到潜移默化地提高。
*既耕种、也读原典、还做国情调研，“德智体美劳”五育并举
比起内蒙古大学的系统性，中山大学的小而美的“耕读研学”项目突出强调五育并举协同育人，在“劳动教育”中涵涉德智体美教育，让同行颇有些羡慕。哲学系主任张伟教授介绍，一般学生会到学院建设的“耕读研学”基地进行劳动耕作，吃住在周围村子里，劳动之余会授读经典，授课同时也会让学生去8个自然村做国情调研。听起来颇有些西南联大在昆明的情形，自然撇除战乱背景。“这样能面向经典世界、面向真实世界、面向未来世界”。
中山大学的“耕读研学”项目中，上午，学生们在基地里劳作（上图），下午研读经典（下图）
据了解，哲学教指委每年都会组织全国各哲学院（系）院长（主任）们进行这样的集中交流。记者注意到，这次交流中也呈现出一些困惑，并在讨论中得到共鸣。比如，教师知识结构的滞后，交叉学科论文难以刊发，某些院系学生面临倒金字塔流失，课程思政与专业教育的“两张皮”还无法在短时间消弭，等等。对主办方教指委和承办方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的感谢最后刷屏，不仅仅是出于礼貌，更是出于对新文科下一流哲学专业建设、课程思政建设以及劳动教育进课堂等变革的应对渴望。
从左至右依次为线上与会的教指委委员、陕西师范大学袁祖社教授；教指委委员、厦门大学朱菁教授；教指委委员、大连理工大学李伦教授；教指委委员、中山大学张伟教授
1979年，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塑造了陈景润这样的科学家英雄，一时洛阳纸贵，激发了无数学子投身科学事业，如今一场革命性的新文科顶层设计也将为国家培养面向未来面向世界的一批新人才。若干年后再回忆这场樱桃河畔的线上线下交流，诸多的哲学院系当家人也必将为自己点一个赞，“我传好了这一棒！”
作者：李念（文汇报高级记者）
照片提供：华东师大哲学系蔡添阳
编辑：钱亦琛 李念
责任编辑：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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