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的古体字

王世伟

在当前中国特色新型智库的建设热潮中，不仅需要学习借鉴国外智库的先进经验，也需要从中国传统语言文化中加深对智库之“智”的多层次和多维度的认知。有学者和媒体认为，“智”字“从日从知，简单的造字法蕴藏着深邃的智库之道”。这显然是望文生义，与汉字造字结构和“智”字的本义不符。

“智”字的结构与本义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卷四白(音zi)部：“智，识词也。从白，从亏，从知。”可见，“智”字在造字之初，是由白、亏(音yu)、知三个构字部件组成的，并没有“日”的组字部件。现在“智”字的字形，是经过隶变省略之后产生的，其中省略了古文字智字右上方的“亏”，字形下部的“白”也发生了变化，故不能依据隶变后的字形来解释“智”字的本义。从古代汉字造字的六书方法来观察，“智”字属会意兼形声字，由表示气从鼻出的“白”、表示助气的“亏”和表示憭于心疾于口的“知”构成，从知会意，知亦声，本义为明白于内心并敏捷地在口中予以表达的知识和智慧，故《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等工具书中在“智”字条目下的第一义项均解释为智慧、聪明。我们可以通过具体分析“智”字的构字部件，来增进我们对其造字结构和本义的理解。

“白”意为语言表达气从鼻出。《说文解字》卷四白部：“白，此亦自字也。省自者，词言之气，从鼻出，与口相助也。”清代学者段玉裁　(1735-1815)《说文解字注》解释道：“词者，意内而言外也。言从口出，而气从鼻出，与口相助，故其字上从自省，下从口，而读同自。”

“亏”，是助气词。《说文解字》卷五亏部：“亏，於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解释道：“於者，古文烏也。烏下云，孔子曰，烏，亏呼也。取其助气。故以为烏呼。然则以於释亏，亦取其助气。《释诂》《毛传》皆曰，亏，於也。凡《诗》《书》用亏字，凡《论语》用於字。”“亏”后字形变隶作“于”。可见，“智”字构字部件中的“亏”解释为於，就是我们现在常用的“于”字，表示助气。

“知”，表示憭于心并疾于口的智慧。《说文解字》　卷五矢部：“知，词也。从口矢。”从口矢表示内心明知而表达敏捷，故出于口者疾如矢也。清代学者朱骏声(1788-1858)《说文通训定声》　解部第十一：“知，词也。从口从矢会意。按，识也，憭于心，故疾于口。”智、知二字古时音义皆同，故二字在古代文献中多通用。

综上所述，智库之“智”字体上部是表示智慧的“知”，下部是表示气息的“白”，经隶变字形成“日”，但与每天的“日”在字音字义上没有关系。古文字中这种经隶变而形体变化的文字现象很多，如然、烈、烝、煎、熬、照、热等字，古文字字形下部均为“火”，隶变成四小点，正是这样的例子。考证这些字的造字结构与本义，必须追溯其古文字字形、字音和字义。

新型智库眼中的“智”

通过对中国古代传统语言文化的挖掘分析，我们可以从智库的视角深入探讨“智”字所包含的多层次多维度的文化内涵和智慧。

一是“无所不知也”。汉代刘熙的《释名·释言语》中曾对“智”字作了如下的训释：“智，知也，无所不知也。”作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而言，应当对改革发展稳定、内政外交国防、治党治国治军、历史现状未来、风险变化预测等，均能有所知晓、有所研究和有所准备；不仅能对日新月异、交叉融合的已知领域不断重新认知，而且能领先一步地从已知领域不断向难以预测和充满不确定性的未知领域发展延伸，以战略问题和公共政策为主要研究对象，以政策研究咨询为主攻方向，开展前瞻性、针对性、储备性政策研究，成为国家决策咨询“无所不知”的活的百科全书，为国家、地方和行业提供高质量的研究成果。

二是“独见前闻不惑于事，见微知著也”。东汉班固《白虎通·情性》曰：“智者，知也。独见前闻不惑于事，见微知著也。”汉代杨雄《法言·修身》曰：“智，烛也。”2017年2月6日，中央召开的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三十二次会议强调，国家科技决策咨询委员会既要对科技创新发展面临的重点难点问题及时提出意见和建议，又要瞄准世界科技前沿，从全球科技创新视角为国家经济社会发展、保障和改善民生、国防建设等方面重大科技决策提供咨询建议。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应在浩如烟海的茫茫信息数据海洋之中，在众说纷纭和跟风如潮的环境之中，在万物互联错综复杂并瞬息万变的发展进程之中，不受表面现象和各类杂音的迷惑，独立地研究而不是做命题作业式的研究，独自分析发现未然而不是仅仅局限于解释已然，在事物发展的萌芽阶段就能敏锐地发现并预测、预告和预警，见微知著，达到《易·乾》中所述“知至”的境界，即能预知事物发展将到某种地步，所谓“愚者闇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史记·商君列传》)。

三是“决之断也”。《史记·淮阴侯列传》　云“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荀子·修身》篇云“是是、非非，谓之智；非是、是非，谓之愚”。《淮南子·道应训》云“知可否者，智也”。作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不能有所疑惑而优柔寡断，需要在诸多可能性和不同意见中予以决断；以是为是，以非为非，实事求是，明辨是非，而不是与之相反；在是非利弊得失的权衡之中提出自己的对策建议，并谋划具体的路线图和时间表，对所建议推行的政策举措是否成功作出令人信服的预测和预判，从而成为党和政府科学民主依法决策的重要支撑，使中国特色新型智库成长为创新引领、国家倚重、社会信任、国际知名、党和政府信得过并用得上的智囊团和思想库。

四是“知有所合谓之智”。《荀子·正名》篇云“知有所合者谓之智”。就是说，中国特色新型智库所体现的智慧要与外界事物相符合。这里讲的“合”，可以从三个层次加以理解，首先是要合乎中国国情，第二是要顺乎世界大势，第三是要接上时间和空间的地气。以“知有所合”的理念，提出顺应全球发展趋势、符合中国国情、合乎客观规律并具有操作性的国家和地方以及行业的战略、规划、布局和政策，提出专业化、建设性、切实管用的政策建议，从而以科学咨询支撑科学决策，以科学决策引领科学发展。

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兼执行主席克劳斯·施瓦布在2017年初以　《时代呼唤应势而为、勇于担当的领导》为题撰文指出：“当今世界动荡不安，正在发生深刻变革。领导者面临的一项艰巨任务就是制定正确决策。为此，领导者需要将敏锐的洞察力视作‘雷达’系统，将价值观和远见视作‘指南针’。没有雷达系统，就无法接收信号；没有指南针，就会失去公信力。”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就应当发挥这样的雷达和指南针的作用，着力提高智库综合研判和战略谋划能力，运用中国传统语言文化的智慧，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

(作者为上海社科院信息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