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的历史进程中，经过千年累积的松江文学艺术，至明代呈井喷之势，步入了一个开宗立派的时代。松江琴派、诗派、词派、曲派、书派、画派和文学云间派等层出不穷。走笔至此，仰望云间星空，可有＂小说＂光亮闪烁？之所以关注这个问题，因为从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明清之小说来看，无不定格了一个时代的人文高度；入明以后，打破正统诗文一统天下的小说文学形式，充分显示出其社会作用和文学价值，在文学史上取得了与唐诗、宋词、元曲并列的地位。那么，在中国小说史上最为繁荣的明清两代，时已跃居中国文学艺术前沿的松江，在小说创作上是否有不甘沉寂的优秀表现？

以问题为牵引，步入云间深处，寻寻觅觅。在中国古代小说中有一种体例叫＂世说体＂，由刘义庆的志人小说代表作《世说新语》而来。时至明朝嘉靖年间，华亭人何良俊以《世说新语》为蓝本，著作《何氏语林》，不仅在体例上新增《言志》《博识》门类，而且堪称是明清小说＂世说体＂的开山之作和源头所在。这部计有30卷、20余万字的《何氏语林》，共引用前人史书、笔记、杂著300多部，成书刊刻后，迅速在文人士大夫之间广泛流传。对何良俊著说的《何氏语林》，历史的回音壁上虽有不同的声音相互撞击，但总体来看，好评如潮，就连一向苛刻的《四库全书》馆臣，也从考据学的角度给予《何氏语林》很高评价：＂其简汰颇为精审，其釆掇旧闻，翦裁镕铸具有简澹隽雅之致＂，盛赞＂终非明人小说所可比也。＂

生活在公元1571至1622年的华亭人宋懋澄，是一位为繁荣中国明清小说做出重大贡献的原创作家。宋懋澄从友人处相闻杜十娘的故事后，写成文言小说《负侬情传》。他在苏州的文友冯梦龙，将《负侬情传》更名为《杜十娘》录入《情史》，遂又改成白话小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编入《警世通言》。此外，宋懋澄《九龠别集》中载有的文言小说《珠衫》，也被冯梦龙录入《情史》并改编为白话小说《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为《古今小说》第一篇。在宋懋澄当时交往的好友中，曾任上海县丞的凌濛初，与冯梦龙同为当时的小说大师，凌濛初将宋懋澄另一篇描写少年侠客的小说《刘东山》，改编成《刘东山夸技顺城门》，收录在白话小说集《初刻拍案惊奇》中。时至清初，李渔又作了一番改制加工，仍回归文言面貌而成《秦淮健儿传》。回望明末清初那个小说风起云涌的历史时空，＂三言、＂二拍＂，即冯梦龙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均为明代白话小说的代表作品，而擅长诗词、戏曲、小说创作的李渔也是明末清初著名文人，他们的大名，无不如雷贯耳。然而，作为多篇小说原创作者的宋懋澄，却因冯、凌、李编辑或撰写的作品集中未注明原著来源，宋懋澄的名字如同小说里另有隐情一样鲜为人知。

虽然小说按篇幅分有长、中、短篇和微型小说之别，但都是一种通过人物、情节和环境的具体描写来反映现实生活的文学体裁。有趣的是，生活在晚明时代的华亭人陈继儒，编采自秦汉至明代史传、志怪、传奇、野史、笔记小说和山林湖海之故闻，别出心裁地编写了一本6万余字的《虎荟》，塑造虎的生动形象，讲述虎的精彩故事，成为中国古代规模最大的虎故事专集。时至晚清，华亭人李逢甲，收集整理了从夏商周到清朝与间谍有关的史料，编著了中国古代最早的一部间谍奇书，名为《间书》。《间书》有时代背景、历史人物，有故事情节，有人物相互对话，也不乏《孙子兵法》生动运用，离间、反间计等应有尽有。

▲ 中国侦探小说之父陈景韩

出自松江人笔下的小说，选材角度颇有特点，如清康熙年间江洪所写的5卷32回《草木春秋》，是一本演绎药名故事的通俗小说；又如家住松江西城门内的清末秀才陈景韩，民国2年（1913）史量才接办《申报》后受聘为总主笔，擅长写短篇小说，尤其是侦探小说。陈景韩是在从事翻译工作基础上开始侦探小说创作的，他写的《福尔摩斯来华侦探案》和《军装》《名片》《三五少年》《某客栈》《某业》等短篇侦探小说具有开创性的意义。胡适先生认为，陈景韩不仅是中国侦探小说之父，而且是中国现代短篇小说的奠基者之一。

松江小说家同时注重用方言写作，如家住方塔东的晚清秀才郭友松，用当地土话写成一部保存大量方言的小说《玄空经》；还有与郭友松同为清末松江府娄县人的韩邦庆，写成中国第一部苏州方言长篇小说《海上花列传》。此外，家住西门外祭江亭西、辛亥革命后加入南社的松江才子姚鹓雏，曾撰写过多部中、长篇小说，其中，先连载于《时报》，后于1930年由上海竞智图书出版社出版单行本的《龙套人语》，新中国建立后，根据柳亚子所藏三卷手抄本排印，改书名为《江左十年目睹记》，是一部深刻反映民国时期社会生活的优秀小说。爱听好评的声音，常常是人所共有的通病。姚鹓雏则不然，他常常自加＂酷评＂，往往自我否定，如其1919年自评说：＂余十年来所作说部近百万言，而无一佳者，略可观者《小说月报》中数短篇而已，然亦未离前人户限。＂实际上，姚鹓雏的作品在民初作家群中是非常优秀的，柳亚子评价他是＂说部才无敌，文章鬼亦愁。＂

在近当代历史上，施蛰存和朱雯、罗洪夫妇等都是深耕小说这方园地的丰收者、卓越者。施蛰存童年时即随父亲定居松江，＂他所有的小说都是在松江这块土地上写下的，并自称是松江人。＂2006年7月，时年97岁的罗洪女士这样说道。施蛰存的家，原在松江老城区西司弄、今为驻松部队营区中西部位置上，独门独院，内有厢楼。这座小厢楼，1927年四一二事变后，既是政治避难所，又为施蛰存、戴望舒、杜衡三人文学工场。戴望舒在此写出了现代诗代表作《雨巷》，施蛰存在此完成了心理分析小说《梅雨之夕》。所以说，松江西司弄里的这幢小楼，是我国现代诗派和新感觉派心理小说的一处主要诞生地。

朱雯、罗洪与巴金在一起

朱雯、罗洪夫妇，都是松江人。朱雯既是著名翻译家，曾翻译出版过阿·托尔斯泰的长篇三部曲《苦难的历程》和《彼得大帝》等多部世界名著。朱雯同时又是一位作家，1929年出版第一本小说集《现代作家》，1931年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旋涡中的任务》，1933年出版又一部长篇小说《动乱一年》。1991年1月9日，上海师范大学召开＂朱雯教授从事文学活动和教学工作六十周年暨八十华诞座谈会＂，巴金送来花篮，费孝通寄来贺诗：＂往事如棋局，岁月太匆促。更进一杯酒，佳著不从俗。＂朱雯的妻子罗洪，原名姚自珍，1910年11月生于松江县，2017年2月离世，享年107岁，是上海乃至中国文坛最年长的女作家。罗洪从1930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出版过十二部短篇小说集和三部长篇小说以及一部散文集。她在一百岁高龄时，还创作了纪实小说《磨砺》，是一位勤耕不辍、侧重于性格塑造的现实主义作家。

《雄冠华夏·松江的中国之最》一书中，介绍了一位新中国诞生后成名的小说家朱定，称其所作《关连长》，是＂中国当代第一篇从正面描写人道主义的小说＂。若问生于1928年的朱定是哪里人？一说他是上海人，还有一说，他是上海松江人，家住松江城西。1950年1月，《关连长》在《人民文学》上发表后，即被文华影片公司看中，一部原著朱定、杨柳青编剧、由著名导演石挥执导和主演的电影《关连长》引起轰动。然而，不久后《关连长》被作为描写资产阶级人道主义代表作遭到批判。此后，朱定的人生经历有了起伏不定的戏剧性变化。故事很曲折，最惨的就是＂文革＂中朱定被判死刑，又改判有期徒刑，直至粉碎＂四人帮＂才走出监狱，看到一扫阴霾的蓝天。1982年，朱定实现了他多年的愿望，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朱定笔下出过许多佳作，如短篇小说《工程师讲的故事》、特写《冰山雪莲》分别选入高中、初中语文课本，英文小说《同志与先生》获1997年联合国世界短篇小说竞赛三等奖。朱定不仅有短篇小说集出版，还著有长篇小说《地狱与天堂》。

生于1912年9月、1995年6月因病去世的松江人褚同庆，曾就读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西洋画系，后改入上海艺术大学专攻油画，并在松江师范和松江一中等学校长期担任过美术和语文老师。他曾是松江县政协委员，县政协之友社《云间诗社》副社长，参加过《松江县志》编纂工作。褚同庆给后人留下了一笔文学财富，即先后花了40年时间，三易其稿，改编《水浒传》，并于1985年由广州花城出版社出版170回《水浒新传》。

在我的书柜里，有几本打开书卷尚能闻到油墨香味的松江人主写的小说新作，如吴春荣、陈琚珩著，2007年11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的《黄道婆》；沈敖大、沈依云著，2009年12月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大明名相徐阶传》；徐侹著，2017年6月由上海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度君子》等。读松江人写的书，常有古韵今风，繁华静处遇知音，因熟悉而倍感亲切的无穷回味。的确，站在今天看昨天，云间文学发展之路历程漫漫，硕果累累；其中，小说作品丰富，名家辈出。牵手乡贤，掩卷而思，文化如水，润泽万物，浇灌心灵，正是那些情融笔墨、承前启后、胸中有火炬故能给人以星火者，将文字化为云间星辰，让一篇篇具有历史温度、人间温情的作品，在叩击读者心弦的同时，不断酿厚人文之城、书香之域的底蕴。所以，祈愿有文化归属感和创新活力的美丽松江，当下能出更多的新人新作，呈现小说园地百花争艳的人文新景象。

编辑：孙欣祺

来源：人文松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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