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初，陈从周（右）与贝聿铭的合影

2019年秋冬间，贝聿铭（1917-2019）位于纽约的旧居及内中陈设、贝氏夫妇收藏艺术品陆续出售。其中，张大千、李可染、俞平伯、顾廷龙、赵无极诸家书法、绘画与清代陈鸣远所制紫砂等交由香港佳士得拍卖。因其来源可靠，且系名家旧藏，颇得善价。纵观这些藏品，可以发现，里面不少是贝聿铭的生日礼物，小部分与陈从周（1918-2000）有关，可为《陈从周传》“相知贝聿铭”一节作注脚。

乐峰的《陈从周传》谈及陈从周与贝聿铭的交往，却未提及贝聿铭七十岁寿辰之际，陈从周请顾廷龙（1904-1998）书写自作寿诗一事。其诗据墨迹移录如下：

介寿堂开七秩樽，云仍冠盖甲吴门。期颐气禀神仙种，齿德灵光鲁殿尊（君伯父一孙先生去秋百龄华诞，尊公淞孙先生亦寿逾九旬）。名墅狮林缅遗泽（苏台狮子林为君家别业），贻谋燕翼继来昆（君喆嗣三人，均善承家学，精建筑，长公子建中尤有白眉之誉）。至今一事人争羡，迭占鳌头两祖孙（君从叔祖季眉先生，为我国第一人出国攻读建筑学者，君自弱冠负笈赴美近五十年，为当今世界建筑大师，名震寰宇）。

驰誉环球五十霜，声名籍甚震重洋。万间广厦腾西域，一片丹忱系故乡（君身居美洲而心怀华夏，哲嗣均以中字锡名，其爱国之忱，情见乎词）。励学输金甘化雨，几多寒士沐琼浆（君输财设奖学金，怜才育士，口碑载道）。祝君姓字留天地，食报年年寿且康。

鲰生论齿一年迟（我生戊午，少君一岁），癖嗜偏多意合时。旨酒山阴供酩酊（君善饮，予曾馈赠六十余年旧醅），古陶阳羡品妍媸（我两人皆好阳羡紫砂陶器）。红牙檀板同聆曲（君从叔祖晋眉先生与余均婿于海宁蒋氏，工度曲，为吴门曲苑耆宿，前年君来沪，受聘同济大学名誉教授，予伴君重游吴门，同顾曲于苏州宾馆，君见苏州戏剧博物馆悬有晋眉先生遗照及事迹，为之忻喜不已），范水模山共质疑。记否香山红叶候，与君商略补花篱（六年前君营建北京香山饭店时，邀予赴京倾商，予撰《我住香山第一人》一文，载拙著《春苔集》中）。

茑萝松柏苔岑契，送抱推襟管鲍情。一自识荆投缟纻，几番折简滞春明（君每次来华，辄邀予赴京把晤）。豚儿猥荷关心护（丰儿赴美留学，荷君多方照拂，铭心镂骨，感不去怀），袜线惭邀倒屣迎。落月停云频伫望，遥天额手庆长生。

聿铭姻长七秩华诞，敬赋七律四章，聊申颂祷，亦以见我两人惓惓之情，久要而不忘也。即请大雅郢正。岁次丁卯百花生日，陈从周拜祝，顾廷龙拜书。

此诗晚出，不及收入1985年出版的陈从周诗词集《山湖处处》，前几年蔡达峰等新编《陈从周全集》第13卷补录之，题为《贺建筑大师贝聿铭教授七十华诞》，然无日期、署款。“丁卯百花生日”换算成西历为1987年3月11日。据民国《吴中贝氏家谱》载，贝聿铭原名体铭，生于民国六年三月初六日，即1917年4月26日。

贝氏七十大寿来临之际，堂姐贝聿玿、许士骐夫妇合作《苍松鹤寿图》为祝。陈从周则郑重其事，诗作四首，拜托顾廷龙挥毫，制成诗屏为贺。此屏幅上隐约可见有朱竹底纹，很可能出于擅长画竹的陈从周之手。陈氏以画竹著称，不止一次绘竹赠贝聿铭。1982年11月叶圣陶在致周颖南信中，就谈及为陈从周赠贝聿铭画竹幅题字事，沙孟海则有《题陈从周墨竹卷为纽约贝君》诗，似皆应陈氏之请而作。除绘图相赠外，陈从周还曾请叶瑜荪将其“赠贝聿铭诗”阴刻上竹，制成臂搁送给贝氏（下图）。此七十寿诗屏，更将陈从周诗、画竹，顾廷龙书法融为一体，可见其用心之至。

其实，早在六年前，顾廷龙就曾写过“所求必喜，喜来如云”八籀字，赠与贝氏，惟款署“铭侄伉俪留念。祖远、怀琮赠。辛酉上巳，顾廷龙书《意林》句”，时在1981年4月，显然这也是顾氏代笔。祖远即仅比贝聿铭年长一岁的小叔贝祖远，其妻王怀琮为顾廷龙外叔祖王同愈之女，故贝、顾二人本有姻亲关系。不过，顾廷龙似与贝聿铭并不熟识，故七十寿诗应是受好友陈从周之请而代笔书写。

目前看来，贝聿铭习惯过西历生日。如1965年贝氏四十八岁生日时，张大千在香港为贝聿铭作《芭蕉高士图》，款署“乙巳年四月二十六日自惜楼宴集，写似聿铭仁兄法教。大千张爰”。十四年后，李可染为贺贝聿铭六十二岁寿辰作《不老松图》，款署“一九七九年四月二十六日，可染画祝”。

李可染赠画给贝聿铭，不知是否与陈从周有关？贝、陈二人均有紫砂癖，《陈从周传》与七十寿诗中都言及，陈从周更将自藏紫砂珍品转赠贝氏。2019年11月，佳士得拍出贝聿铭旧藏紫砂中，最贵的一件“鸣远制于元贞堂”款笸箩形杯，原配的锦盒上有题签称“聿铭老兄清玩。庚申春，陈从周赠”，很有可能是1980年春，陈氏送给贝聿铭的六十三岁生日礼物。若果真如此，不妨大胆类推一下，同时拍出天价的赵无极《27.3.70》，会不会是贝聿铭五十三岁的生日礼物呢？

作者：申 闻
编辑：安 迪、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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